己和那只鹦鹉转化成反向运动者。如果我们对反向运动的理解是正确的话,在人类的将来,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将不复存在,而过去则有两个杰勒斯,因为杰勒斯—A终将变成杰勒斯—U,并且在时问的轴线上滑向过去,他们每天见面,但杰勒斯—A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自幼就习惯了他的亲戚兼老师的那张慈祥的满是皱纹的脸。每天晚上午夜当地时间0点0分0秒的时候,杰勒斯—A和我们大家一样,从今天晚上跨入了明天早晨,而杰勒斯—U和他的鹦鹉,与此同时一秒不差地从现在跨入了我们昨天的早晨。
鹦鹉1号、2号、3号之所以如此相似,因为它们其实就是同一只,可怜的老光子,也许是由于年老体弱,或许是受寒着了凉,飞到它喜欢呆的地方——罗曼实验室的天平上终其一生。它死后,它的悲伤之极的主人给它举行了葬礼,将骨灰撒向风中。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反向运动者死后的行为如何,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才这样做的。当然,他们要将这些看成倒放的电影的几个部分。
9日,罗曼在火炉里发现了残存的羽毛。光子的尸体早已不见了;它明天被烧掉了。翌日,也就是10日,罗曼在岩石盘里发现了它的尸体。杰勒斯—U找到尸体后,当场在火炉里把它烧了。没被烧掉的羽毛直留在火炉里到这一大的结束。到午夜的时候羽毛跨入了9日。11日清晨,光子活了,但已经生了病。我们亲眼看见鹦鹉死在天平盘底下,笨头笨脑的桑亚·德罗兹迪把尸体放在盘子里,一直到午夜,它跨入了10日的早晨,杰勒斯在那儿发现了它,将它焚烧后,将灰撒向风中,但它的羽毛留下来被罗曼发现了。到了12日早晨,光子健康地活着,看见了科列夫,向他要糖吃。但午夜的时候,这只鹦鹉将跨入到11日早晨,并且生病死去,又被放到岩石盘里;但到了午夜它将跨入10日的早晨,被焚烧,被撒向风中,有一根羽毛留了下来,这根羽毛在午夜的时候将跨入9日的早晨,被罗曼发现后扔到了废纸篓里。到了13日、14日、15日……令我们开心的是光子将能说会道、非常调皮,我们将很宠爱它,喂它糖和胡椒种,而杰勒斯—U将跑过来问光子有没有打扰我们的工作。通过文字联想,我们当然能够从光子那儿了解到许多有关人类向空间发展的新奇的事实以及我们每个人的许多特点。
我们讨论到这儿的时候,埃迪突然变得闷闷不乐,并且说他对光子说他会过早死亡很担忧。一向没有同情心的科列夫说任何死亡都是过早的,死无可避免,我们大家迟早都要有这一天。但罗曼说可能鹦鹉最喜欢他,所以记住了他的死亡的日子,埃迪听说他会死得比我们都晚,心情才开朗了起来。
但是,一谈到死,我们的心思就变得沉重了。我们所有的人,当然除了科列夫,都开始为杰勒斯—U感到难过。人们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他的处境是多么可怕。第一,他是为科学献身的崇高典范,因为实际上他不可能享受他获得的劳动成果。第二,他根本没有什么光明的前途。我们在向一个充满理想和友情的世界前进,而他随着岁月一天天流逝,则走向尼占拉斯的残暴统治、农奴制、塞勒亚广场的枪杀——谁知道呢——或许走向各种各样的专制制度,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在悠悠岁月的某一天,在圣·波得堡科学院光滑的镶木地板的大厅里,他会遇到一位带假发的同事——这个同事用奇怪的眼光仔细打量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现在他瞪着惊恐的眼睛,吃惊地咕哝道:“内夫斯特洛夫在这儿!这……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不是贴出布告,说你患中风去世了吗?”他只好说那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别人弄错了,但他心里完全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说了,”科列夫说,“你们也太伤感了,他也有所得,他知道将来,他曾经在那儿生活过,而我们却要等很久才能到达那儿。他也许还能准确知道我会什么时候死。”
“那完全是两码事。”埃迪悲伤地说。
“这对于老人来说太难了。”罗曼说,“听着,大家将来待他要更热情,更亲切。特别是你,维克多,你总是很鲁莽。”
“但他为什么老是缠着我?”维克多反击说。
“是不是因为我们谈过什么?你是否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现在你知道他为何缠你了,你该表现得礼貌点。”
维克多沉着脸,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些问题去了。
“我们得把一切都详详细细地解释给他,”我说,“我们知道的一切,我们得及时地把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预告给他。”
“对!”罗曼说,“今年冬天他的腿在冰上摔坏了。”
“一定得阻止它的发生。”我果断地说。
“什么?”罗曼说。“你是不是在说胡话,伤口早就愈合了……”
“但对他来说这还没有发生呢!”埃迪提出异议。
好一会儿,他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维克多突然说:“等一会儿!亲爱的伙计们,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被划掉呢。”
“哪一个?”
“羽毛到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了,什么意思?”罗曼说。“它跨入了8日,8日的时候,我恰好要用火炉熔解合金……”
“那是什么意思呢?”
“但我真的把它扔到废纸篓里了……8日、7日、6日我都没有见到它……嗯……到哪儿去了呢?”
“是打杂女工把它扔了吧?”我说。
“其实,认真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倒是蛮有趣的。”埃迪说。“假定它没有被烧掉,在未来数百年的岁月里,它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一些更有趣的问题。”维克多说,“比如,当杰勒斯穿的鞋子到了这双鞋子在鞋厂制造的那一天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吃的晚饭又会怎么样呢?如此等等……”
但我们实在疲倦,讨论不下去了。我们又争论了一会儿,这时德罗兹迪走过来,把我们从沙发上赶起来,打开他的收音机,还向我们收两卢布钱。“我需要些面包。”他没精打采地说。
“我们没有。”我们回答说。
“你们当然没有,能不能让我有一些?”
没法再继续讨论了,我们决定去吃饭。
“说了做了这么多,”埃迪说,“但我们的推测想像力还不够丰富。或许杰勒斯的命运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离奇。”
那是很可能的,我们一边想一边朝餐厅走去。
我跑到电子部想告诉他们一下,我去吃饭了。在大厅里,我碰到了杰勒斯—U,他打量着我,神秘地笑着问我,我们昨天有没有见面。
“没有,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我说,“我们昨天没有见面。昨天你不在科学院,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昨天早晨头一件事是你飞往莫斯科。”
“噢。对,”他说,“我已经把它给忘了。”
他十分慈祥地对我笑着,于是我暗自下了决心。当然我决心做的事情有点冒昧,但我很清楚近来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一直对我很友好,这意味着现在我们双方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仔细地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显然是记起了什么事情,说道:“别客气。就一个问题?”
我知道他是对的。一个问题根本解答不了我心中的疑惑。将来战争会不会发生?我将来能不能有所作为?人类大同的灵丹妙药能不能找到?……
我说:“我可不可以明天早上去看你?”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不行,绝对不行。明天早上,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凯茨格勒巫术工厂要请你去,我只好同意你去。”
我感到自己很蠢,这种宿命论思想让人觉得惭愧,我是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独立的人,竟然完全要由身外的力晕去控制我的每一个行动。问题不是我想不想去凯茨格勒巫术厂,而是我不得不去。我不能自由地死,不能自由地生病,不能调皮捣蛋,我是由命运决定的。我头一次领悟到了这个词的可怕含义。以前我只知道命中注定要被处死、要变成瞎子是悲惨的。但是命中注定要被世上最美的女子爱上、注定要周游世界、注定要到凯茨勒格去也同样不是件好事,我对未来的看法完全不一样了。
“一本好书如果从尾部开始读并没有趣,是不是?”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坦诚地看着我说。“至于你的问题,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要明白这一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一个人的未来不是只有一个,有许多,你的每个行动都在创造你的未来。你会明白这一点的。”他十分肯定地说。“毫无疑问,你会明白的。”
后来我果然明白了。
但那的确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