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几天以前,约纳丹号的船头,还在轻盈地破水而进,而现在,这艘华丽的大船,只剩下几块钢板和弯曲变形的铁舵!
尽管从船上掀走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移民们看到它永远的销声匿迹,便都感到心痛难受,这样一来,他们将孤立无援,与世隔绝。如果那个运载着他们唯一希望的小艇,在航行途中也迷失了途径,那么世人也许将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命运。
狂风暴雨过后,继之就风平浪静,人们利用这个间歇的时间,清点劫后余生的人数,阿尔特勒布尔拿着船上的人员名单,逐个进行清点。结果显示,此次灾难,造成三十一人死亡,其中有十五名水手,十六名乘客,那么有一千一百一十九名乘客活着,三十四名水手,仅剩十九名,如果算上两名火地岛人和他们的同伴,那么霍斯特岛上的人口,应该是一千二百零一人。男女老少,年龄参差不齐。
勒柯吉决定利用晴朗的天气,到离霍斯特岛最近的地域察看一下。他们约定,这次旅行由以下人陪他前往:阿尔特勒布尔、阿里·洛德士和三个移民,分别是吉麦利、高尔敦和伊万罗夫,第一位是意大利人,第二位是美国人,第三位是俄国人,不过临出发之前,又来了两个毛遂自荐者,这却是始料不及的。
勒柯吉来到相约碰头的地方,这时他被两个孩子吸引住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前走,另一个孩子紧跟其后,明显的是朝他们走来。其中有一个看来十分机灵,甚至还有点鲁莽和放肆无忌。他逍遥自在地走着,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但看上去,并不让人感到滑稽可笑,另一个离他约有一箭之远,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倒与他那羞涩腼腆的面孔相陪衬。
前面的那个孩子走到了勒柯吉身边。
“阁下!……”他说。
这种称呼使勒柯吉感到出乎意料,他非常开心地把他看成个小顽皮,那孩子勇敢的迎着他投过来的目光,丝毫也没有显得张皇失措的样子。
“阁下!”勒柯吉开怀大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叫我阁下呢?”
那孩子似乎感到有些吃惊。
“人们对国王、大臣和主教不都是这么称呼吗?”他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还唯恐没能循规蹈矩,那种繁文缛节的不恭不敬。
“唔!……”勒柯吉为之一震,问道,“那么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人们称国王、大臣和主教为阁下呢?”
“在报纸上。”那孩子断然肯定。
“那么,你看报?”
“为什么不看呢?……只要人们给我报纸。”
“噢!……噢!”勒柯吉惊叹!他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迪克。”
“迪克什么来着?”
那孩子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那么你的父亲姓什么?”
“我不知道!”
“你的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阁下。”
“唉!妈妈也没有?!”勒柯吉又叫出来,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兴趣愈来愈浓。“不过,据我所知,我不是国王,也不是大臣,更不是主教!”
“您是总督!”孩子夸大其词的欢呼。
“总督!……”勒柯吉大吃一惊。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他询问。
“当然是这样!……”迪克有点局促不安地说。
“到底是哪里?……”勒柯吉再三追问。
迪克有些尴尬、困窘、犹犹豫豫,而且有点张口结舌。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您。”
“能举个例子吗?”勒柯吉提出异议。
他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你错了!我的小朋友,我既不高人一等,也不低人一头!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对别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这里也没有人是别人的主人。”
迪克双眼圆睁,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盯着勒柯吉,没有主人?这种情况可能吗?这孩子能相信吗?直到目前为止,他所见所闻,到处是暴虐横行,他怎能相信,这个世界,竟有个地方没有主人存在?
“没有主人。”勒柯吉再一次断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生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多大了?”
“好像快十一岁了。”
“你连多大也不敢肯定?”
“实在不敢肯定。”
“那么你的那个同伴,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孩子,他是谁?”
“是桑德。”
“是你的弟弟?”
“差不多……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一块被人养大的?”
“被人养大?”迪克反问,“先生,没有人养活我们。”
勒柯吉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孩子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凄惨!但那声音却充满了好斗的意味,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公鸡。那么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孩子被人遗弃,无人哺养。
“你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
“在旧金山,一个码头上。”
“你们认识很久?”
“很久,很久,……我们当时还小,”迪克搜索枯肠地追忆着往事,“至少有半年了。”
“确实不短,”勒柯吉没有挤眉弄眼地做着怪相,而是很自然地附和道。
他放弃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家伙,朝他那个一声不吭的小伙伴转过身来。
“你,听口令,起步走!”他命令,“千万不要称我阁下,你不是哑巴吧?”
“不是,先生。”那孩子结结巴巴地回答,用手将贝蕾帽拧来转去。
“那你为什么啥话都不说呀?”
“他有点怕羞,先生,”迪克搭腔解释。
迪克在做出这个判断时,面部显示出反感的表情。
“噢!”勒柯吉呵呵大笑说,“他因为怕羞?”
“那么,你哩!你不恼羞?”
“不,先生,”迪克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当然不会!很好……不过,你们俩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见习水手,先生。”
勒柯吉想起,确实,阿尔特勒布尔在清点人数时,提到过两个少年见习水手的事,直到现在他还没能在移民的孩子中对上号,既然他们到他这里来,自然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要我为你们效劳吗?”他问道。
还是迪克抢着回答。
“我们想象阿尔特勒布尔先生和阿里·洛德士先生一样,跟你一块出去!”
“去干什么?”
迪克双眼熠熠发亮,“去开眼界。”
“开眼界!……”这话概括了一切,包含着对恒古未见事物的渴望,对这些孩子而言,是一种含糊不清而又妙不可言的梦想。迪克露出一种乞求期望的神情,满脸的渴求和期盼。
“那么,你?”勒柯吉加重语气向桑德询问,“你也想去开开眼界吗?”
“不,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去?”
“为了和迪克在一起!”桑德温和地回答。
“那么,你很爱迪克?”
“那是当然!先生,”桑德毫不含糊地说,他的声音表情,蕴含着一种情深意长的意味,这表情已超出他那年龄的范围。
勒柯吉对他俩爱抚有加,看了他们一眼,真是一对奇怪的小朋友!非常可爱,也令人感动,他给他俩下的结论。
“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去吧!”他说。
“总督万岁!……”两个孩子雀跃欢呼,将手中的贝蕾帽抛向空中,开始乱蹦乱跳。
通过阿尔特勒布尔,勒柯吉了解了这两个孩子,他们是新认识的,其实,水手长所知道的,并不比当事人所了解的多多少。
原来,在某天的一个夜晚,这两个孩子被抛弃在墙角,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活下去,不得而知,不过他们很小一点就开始找东西糊口,打短工、找零活、擦鞋油、跑跑腿、带口信、卖野花等等,小脑瓜能想到的、五花八门的念头都用尽了,但他们还是像麻雀一样,在旧金山的马路上捡东西吃。
六个月以前,他们并不了解各自悲惨的生活,是命运将他们拉到了一起。
当时的情况,只有让那些肯于降尊的演员,用他们的高超演技、惟妙惟肖的把这些情节表演出来,人们不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幕悲剧!那时迪克正在码头上,无所事事的双手插在兜里,头上戴着一顶贝蕾帽,吹着欢快的曲子,忙忙地走着。突然,他看见一个孩子被一条狗追逐着,狗边追边厉声狂吠,呲牙咧嘴,让人毛骨悚然。那孩子边哭边跑,惊慌失措,弯着胳膊护着脸。正在紧急关头,迪克往前一跳,毫不犹豫地插在这个吓得发蒙的孩子和那条恶狗之间,然后稳稳地定在那里,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狠狠地盯着那条狗,目不转睛,毫不畏惧地站着。那条狗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硬充好汉的人给吓住了,这次轮到这条狗节节后退了,最后它耷拉下脑袋,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用不着再去防它了,迪克于是朝这个孩子转过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问道。
“桑德,”另一个仍在哭泣着答道,“你呢?”
“迪克……你如果不反对,我们做个朋友吧!”
作为响应,桑德扑向那位见义勇为的人的怀里,就这样,他们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阿尔特勒布尔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切,他走向他们,了解了他们过去的不幸,他很想拉扯迪克,帮他一把,因为他非常欣赏他的英勇和无畏。他提议,要他去约苏亚赫布尔内号船上做个少年见习水手。这是一艘三桅横帆船,他当时在这上面做事。迪克一开口便向他提了个条件,桑德能不能和他一起,同时被雇用。不管愿意与否,已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而且从此以后,阿尔特勒布尔再没有将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孩子弃之不管,他们后来又跟着他,从约苏亚赫布尔内号船来到了约纳丹号船上,他是他们两人的良师益友,他教他们学习文字,他倾其所有来教育他们,他德厚流光,把这两个孩子培养得文雅懂礼、好善知义。他对他们十分满意,他们对他感恩戴德、尊敬爱戴。
显然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各不相同:一个脾气暴躁,天生好斗,无论是人还是事情,他都想争个高低,分个输赢;另一个却沉默寡言,温和柔顺,不爱抛头露面,生性胆小怕事。一个是保护者,另一个是被保护者。他们干活很卖力,同样地工作敬业。两个人对阿尔特勒布尔水手长,这个大朋友爱戴无比。
此次旅行队伍中,增加的就是他们这两位新兵。
三月二十八日,他们一大清早上路,并不敢奢望探测整个霍斯特岛,只想将营地周围的情况摸一下,首先要通过阿尔蒂半岛正中心的山脊,从这里可到达西岸,随后沿岸北上,可穿过北岛的南部地区,最后从对面的岛上返回营地。
出发伊始,人们就感到,不应该因船搁浅的险峻和恶劣的地貌来判断整个地区,随着往北深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阿尔蒂半岛,这个假奥尔勒海呷,这个枯燥冷漠的天涯海角,却是一副乱石磷峋土地贫瘠的风貌,而在西北部却大相径庭,漫山遍野显出那郁郁葱葱、清翠俊秀的轮廓。
从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到枝繁叶茂、丛林叠翠的山脚下,下面便出现这片的被海藻覆盖的岩石,欧石南密布丛生的沟壑,海生的蓝色和紫色的紫苑,茎长达一米多的千里光属的植物,还有许多矮棵植物:蒲包花、金雀花、伞菌、矮小地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