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靠得更近一点吗?”庭长说,身子前倾,让声音传到飞行员耳中。
“除非你们不想降落。”飞行员说。
“是的,我们想降落。很好,在山脊下面把我们放下来吧。”
飞行员命令全体机组人员准备降落。由于要卸的仪器又笨重又精密,所以要稳定齐柏林飞艇是很重要的。庭长往后坐稳,手指头敲着座位的扶手,咬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让飞行员不慌不乱地干活。
洛克勋爵从他在后舱的横向舱壁里的藏身之处观察着。在飞行中他阴森森的小身形在金属网眼后面走过好几次,任何人只要是回头一望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但是为了听清发生的事情,他不得不来到一个可以看见他们的地方。这种冒险是不可避免的。
他挪到前面,费力地透过引擎的咆哮、冰雹和冰雨的轰鸣、风在电线间的高声狂啸和靴子踩在金属过道上的咔嗒声倾听着。机师冲飞行员喊了几个数字,飞行员表示了确认。洛克勋爵缩进阴影里,紧紧抓住支柱和横梁,随着飞机俯冲和倾斜。
终于,从飞机的运动中可以感觉它几乎停稳了,他顺着机舱的蒙皮回到右舷边的座位。
两个方向都有人穿过:机组人员、技术员和神父。他们的精灵很多也是狗,充满好奇。在过道的另一边库尔特太太坐在那儿,醒着,没说话,她的精灵从她的膝头上看着一切,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洛克勋爵瞅准机会,飞奔过去,来到库尔特太太的座位,不一会就爬上她肩膀的阴影里。
“他们在干什么?”她喃喃地说道。
“降落。我们在发电站附近。”
“你打算跟我待在一起,还是单独行动?”她悄声说。
“我和你待在一起,我得躲在你的大衣下面。”
她穿着一件笨重的羊皮大衣,在有暖气的机舱里热得很不舒服,但是因为她的手被铐住了脱不下来。
“行动吧,现在。”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他钻进她怀里,找了一个可以安稳坐下的镶毛边的口袋。金猴热心地把库尔特太太的丝领塞进去,看上去完全像一个挑剔的女服装设计师在照料他最心爱的模特儿,而实际是在确保洛克勋爵完全藏在了大衣的褶皱里。
他的时机选得正好,不到一分钟,一个身配步枪的士兵来命令库尔特太太下飞机。
“我必须戴着这些手铐吗?”她说。
“我没有接到除下它们的命令。”他答道,“请起身吧。”
“但是如果我不能抓住什么东西是很难动弹的,我全身僵硬——我一动没动地在这儿坐了大半天——而且你知道我没有任何武器,因为你搜过我了。去问一下庭长是否真有必要把我铐住,在这样的荒野上我会逃跑吗?”
洛克勋爵对她的魅力无动于衷,但却饶有兴趣地发现它对其他人能产生影响。那个卫兵是个年轻人:他们应该派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兵来。
“唔,”卫兵说,“我敢肯定你不会,夫人,但是没有接到命令我不能做,你明白这个,我敢肯定。请站起来,夫人,如果你走不稳,我会扶住你的胳臂的。”
她站了起来,洛克勋爵感觉她笨拙地往前走。她是加利弗斯平人见过的最优雅的人类:这种笨拙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当他们来到舷梯的顶端时,洛克勋爵感觉到她绊了一下,惊叫一声,感觉到卫兵的手臂抓住她时的震动。他还听到周围的声音有了变化,风的咆哮声、引擎稳稳地转动声——以发电照明,和附近某个地方传来发号施令的声音。
他们走下舷梯,库尔特太太重重地靠在卫兵身上,她在轻声说话,洛克勋爵只听到了他的回答。
“上士,夫人——在那边的大板条箱旁——他拿着钥匙,但是我不敢问他,夫人,对不起。”
“噢,好吧。”她用动听的声音遗憾地叹了口气说,“还是谢谢啦。”
洛克勋爵听到靴子在岩石上走动,接着她低声说道:“你听到钥匙的事了吗?”
“告诉我那个上士在哪儿,我需要知道他在哪儿,有多远。”
“按我的步子大约有十步远,在右手边,一个大个子男人,我能够看见一串钥匙在他的腰上。”
“要知道是哪一把才有用,你看见他们锁手铐了吗?”
“看见了,是一把绑了黑胶带的又短又粗的钥匙。”
洛克勋爵顺着她厚厚的长毛大衣的呢里一路爬下去,一直爬到齐她膝盖的下摆,在那儿他抓住下摆四处望了望。
他们架起了一盏泛光灯,将强光照在湿漉漉的岩石上,但是正当他朝下看并到处找阴影的时候,他看见那强光开始在一股劲风中左右摇摆,然后他听到一声喊叫,光突然灭了。
他立即落到地面,穿过漫天飞舞的冰雨朝上士跳去,那个上士举步蹒跚向前,试图抓住那掉下来的泛光灯。
在混乱中,洛克勋爵在那个大个子男人的腿从他身边迈过的时候跳上去,抓住他的迷彩裤——已经被雨浸透,重重的——将一根靴刺踢进靴子上方的肉里。
上士咕哝叫了一声,笨拙地倒了下去,抓住自己的腿,试图呼吸和喊叫。洛克勋爵住了手,从正在摔倒的男人身边跳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风的呼啸、引擎的轰鸣,还有冰雹的砰砰声盖住了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他的身体是不会被人看见的,但是旁边还有其他人,洛克勋爵必须动作快一点。他跳到那个倒下的男人身边,那串钥匙躺在一摊冰凉的水里,他把那些跟他的胳臂一样圆并且有半个他那么长的巨大钢轴拖到一边,找到那把绑了黑色胶带的钥匙。接下来又得对付那个钥匙圈,还要避开跟他的两个拳头一样大的冰雹——这对加利弗斯平人来说是致命的。
接着,一个声音在他上方说道:“你没事吧,上士?”
那个士兵的精灵正在咆哮和用鼻子爱抚已半昏迷的上士的精灵,洛克勋爵不能等待:一跳一踢,另外那个人也倒在了上士的身边。
又拽又扯又拉的,洛克勋爵终于打开那个钥匙圈,然后他得把其他六把钥匙拿开,才能取出那把有黑色胶带的。现在他们随手都可能把灯重新弄亮,不过就算在半明半暗中,他们也几乎不会想起那两个躺在那儿昏迷不醒的人——
正当他把那把钥匙取出来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拖起那个巨大的钢轴,一阵拖拉提拽,他刚躲在一块小圆石后,重重的脚步声就过来了,有声音在喊开灯。
“中弹了?”
“没听到一点声音——”
“他们还有呼吸吗?”
接着重新固定好的泛光灯又啪地打开了,洛克勋爵被暴露灯光下,像汽车灯前面的狐狸一样一目了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左顾右盼。等到他确定每个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两个不明原因倒下的人身上,他就把钥匙拖到肩上,跑过那一摊摊的水和圆石,一直跑到库尔特太太身边。
一秒钟后,她打开手铐,悄悄地把它们放到地上。洛克勋爵跳上她的大衣下摆,跑到她的肩上。
“炸弹在哪儿?”他凑近她耳边说。
“他们刚刚开始卸它,就是那边地上的那个大板条箱,在他们把它拿出来之前我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即使到了那时——”
“好吧,”他说,“跑吧。把你自己藏起来,我待在这儿放哨。跑!”
他朝下跳到她的袖子上。她悄没声息地走到灯光之外,一开始很慢,以便不吸引那个卫兵的眼睛;然后她蹲下来,跑进雨打风吹的黑暗之中,爬上了斜坡,金猴跑在前面探路。
她听到身后引擎不停的咆哮声、混乱的叫喊声、庭长想发布什么命令来稳住局面的有力的声音。她还记得在骑士泰利斯的靴刺带给她的那漫长可怕的痛苦和幻觉,所以她并不羡慕那两个人的苏醒。
但是不久她就到了更高的地方,身后能看见的只有泛光灯摇晃不定的光亮从齐柏林飞艇弧形的大肚皮上反射回来,不久灯光又熄灭了,她能听到的只有引擎的吼叫声,徒劳地抵抗着飓风,还有下面瀑布的轰鸣声。
发电站的工程师正挣扎着攀过峡谷的边缘将一根电缆拉到炸弹上。
对于库尔特太太来说,问题不是怎样活着逃离这个地方:那是次要的问题。关键是怎样在他们发射之前将莱拉的头发从炸弹里取出来。洛克勋爵在她被捕后将信封中的头发烧毁,让风将灰烬吹入了夜空,然后他找到了实验室,看着他们将其余的那小缕深金色的卷发放进共鸣室。他知道它具体放在哪儿,也知道怎样打开那个共鸣室,但还不说那些来来往往的技术人员,单是那明亮的灯光以及闪闪发亮的实验室,就使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手脚。
所以他们不得不在炸弹装好以后把它弄走。
但是从庭长在库尔特太太身上打的主意来看,这就更难了。炸弹的能量来自割断人类与精灵之间的纽带,那就意味着可怕的分离过程:网眼笼、银绞架。他要切断她和金猴之间一生的联系,并用由此释放出来的能量毁灭她的女儿,她和莱拉会由于她自己所产生的东西而灭亡。这样做至少干净利落,她想。
她惟一的希望是洛克勋爵,但是在齐柏林飞艇上的悄声交谈中,他解释了有关他的毒靴刺的情况:他不能够连续使用靴刺,因为每叮一次,毒液就减少一些,要一天的时间才能重新充满。用不了多久他的重要武器就会失去威力,到那时他们有的就只能靠自己的智慧了。
她在紧贴着峡谷边的一棵云杉树的树根旁找到一块突出的岩石,把自己安顿在下面望外看。
在她身后的头顶上,峡谷的唇缘上处,那个发电站耸立在全力咆哮的风中;工程师们正在安装几盏灯,以便借着灯光将电缆拉到炸弹上:她能听见他们在不远处发号施令,能看见灯光摇曳着穿过树木。好大一卷跟男人的胳膊一样粗的电缆正从斜坡顶上的一辆卡车上被拖下来,按他们在岩石上拖拽的速度来看,五分钟以后或者还不要五分钟他们就会到达炸弹那边。
在齐柏林飞艇那儿,麦克菲尔神父重新集结了那些士兵们,有几个人站岗,握着步枪盯着冰雨大作的黑暗之中,而其他人则打开装着炸弹的板条箱,为接上电缆做准备。库尔特太太透过被雨水冲刷的泛光灯,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乱糟糟的、蠢笨的机械和配线微微倾斜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她听到灯那儿传出高度紧张的劈啪声和嗡嗡声。电灯线在风中摇摆,击散雨水,线的影子在岩石上晃悠着,像一根奇形怪状的跳绳。
库尔特太太对这个设备的一部分非常熟悉:那个网眼笼子以及上面的银片。他们站在仪器的一端,仪器的其他部分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在那些线卷、瓶罐、绝缘堆、管道格子后面她看不出什么原理。不过,那小卷关系一切的头发肯定放在整个复杂设备的某个地方。
在她的左边,斜坡延伸到黑暗中,在远远的下面是一线亮亮的白色,还有来自圣让瀑布的雷鸣般的水声。
一声叫喊传来,一个士兵丢下步枪朝前绊了一下,倒在地上又踢又打地痛苦呻吟。庭长相应地抬头望着天空,把手放到嘴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
他在干什么?
不一会,库尔特太太就明白了。一个女巫意想不到地飞下来落在了庭长的身边,庭长的喊叫声盖过风声:“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