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刚才说通往星星之路要经过教堂祭坛呢!”灿德尔想起来了。
“这倒不错,眼下我们就是不开修车行也能对付下去啦,布洛顿在体育方面的虚荣心足能顶得上一个车行。这样更好,走吧,灿德尔先生,现在我们的工作要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啦,但愿……”
“但愿什么?”
“但愿您能顺利离开。您出走的计划制定好了吗?还没有?那还得让我来帮帮您。”
于是,他俩趴到一幅全国地图上,现在这上面画的只能说曾经是他们的祖国了。
第二章 读者结识欣顿女士可敬的社交圈子,并确信聪明人就是在泰晤士河岸边也能淘
“全都上了吗?给主教大人准备的本尼狄克丁蜜酒?给亨利先生准备的雪梨白兰地?白葡萄酒呢?干酪呢?蛋糕呢?还有蜂蜜呢?”欣顿女士一一问道。
走进来的女仆是个红脸蛋的苏格兰姑娘,穿着灰连衣裙,戴着浆过的白围裙和白花边头饰,头饰下露出几络栗色的头发。玛丽的手上端着一个盛着蜂蜜的水晶小碟。
“您怎么又忘了上蜂蜜,玛丽?”
玛丽一声不吭地把小碟放到桌子上,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欣顿目送她出去,又把目光移到侄女的苍白面孔上。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啦,埃伦?”
姑娘抬起留着长长指甲、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白皙纤指,摸了摸垂到颊边的整齐的灰色发卷,声音低哑地说道:“是亨利先生……”
“那还用说嘛!”老夫人不悦地说道。“把‘圣餐布’递给我,再拿本书来。”
欣顿夫人在“圣餐布”上已经用丝线和金线绣了5个月的花朵和天使,这是给尤·韦勒担任主教的那个教堂绣的,他是欣顿夫人的忏悔牧师,也是她的老朋友和顾问。
“几点了?”
“差5分5点。”
“念吧,埃伦。”
侄女信手打开一卷狄更斯的小说。
“‘这时,他们只感到友谊所带来的幸福感,这友谊是最纯洁的、无可指责的幸福源泉……’”
“海德公园里好象又有人开大会了,”欣顿夫人打断了朗读,侧耳细听起来。她摇了摇头,狠狠地叹了一大口气,她雪青丝衫下的巨乳一晃荡,碰到了双下巴上。
随后,欣顿夫人狠狠地把绣花针攮进天使的眼睛,开始沉思起来。
这场仗她打了多少年啦,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跟时间的战争!一开始是跟肥胖身体上的每一磅分量作斗争,后来是跟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较量——她嫁过3个丈夫,毫不客气地敛来三份产业,当然不能不付出点儿代价;再后来是跟闯入政治、社会和私人生活的一切新事物斗争,其中也包括埃伦的“时髦短发和不成体统的装束”。
欣顿夫人心目中的黄金时代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老英吉利,夫人和女王长得有几分相象,所以处心积虑地处处模仿。
欣顿夫人把自己在伦敦西区海德公园对面的老式住宅变成了一座堡垒——“我的家就是我的堡垒”,她想固守在里面抵御时间的攻击。20世纪应该在它的一开始就结束。所有这里的一切,从沉重的家具一直到古老的生活方式和礼仪,都还是祖父甚至曾祖父留下的那一套。
欣顿夫人甚至连夏天也不打开那关得死死的双层窗户,甚至还叫人放下沉甸甸的窗帏,省得看到那些吵吵嚷嚷地走进海德公园的人群,海德公园是人们开会最喜欢来的地方。即便如此,那些说话声、唱歌声、吵闹声、有时还有脆生生的枪声,依旧能穿越厚厚的墙壁。
她的几家罐头厂——第二个丈夫的遗产——的工人又罢工了,她又得跟那些管理人员进行一次又一次不愉快的谈话。在她喝下午茶时,令人讨厌的政治性话题本来是排除在外的。可是,就在这一本正经地喝着下午茶的人们之间,往往还是要展开热烈的政治讨论。
时间又来了,时间稳打稳扎地对这座隐藏在铁栏之后,栗树、榆树绿荫下的住宅进行着包围。
时间破门而入,带来了街上的喧嚣、令人不安的话题和叫人心惊肉跳的新闻。无论是老仆、厚墙,还是双层窗扇和窗帏,都抵挡不住时间的步步紧逼。
欣顿夫人成了真正的被迫害狂。而这个迫害者、敌人、凶手就是时间……
“念书吧,埃伦。”
但书是念不下去了。大钟响了,声音暗哑得就像从遥远的钟楼传来的一样,它不紧不慢地敲了5下。
门口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制服上缀着绦穗的老仆。老人用沙哑嗓音恭恭敬敬地通报道:“大夫特克尔先生到。”
欣顿夫人皱起了眉头。每逢星期四——喝下午茶的日子——家庭医生应该4点45分到,以便在晚上的客人到来之前结束例行诊视。今天大夫整整迟到了15分钟。
“叫他进来。”
门后先探出一颗头发剪得短短的两鬓花白的脑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大夫的全身,他穿着一件扣子全系得紧紧的黑常礼服。
他没穿传统的燕尾服而穿了件随随便便的常礼服!欣顿夫人对特克尔不顾礼节的穿着之所以能原谅,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圈外人”,同时还是个外国人,一个出色的医生,是“受时间迫害的牺牲品和难民”。他不能容忍那种在自己祖国已经取代了“真正传统精神”的“新时代精神”。
特克尔脸上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但多少显得有些茫然。他故作镇定地走过从门口到像个宝座似的安乐椅之间的那段距离,恭恭敬敬地向欣顿夫人鞠躬致意,然后小心翼翼,宛如托着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似的,开始给夫人号脉。
“我听说医生的高明就在号脉上,而德国医生尤擅此道!”欣顿夫人慢声细语地说道。
“……六十六……六十七……”特克尔瞅着怀表上的秒针数着脉搏。“脉搏非常正常。对不起,夫人。我家里有事耽搁了。我的妻子……分娩了。生了个男孩。”说着,特克尔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火星。
“祝贺您,”欣顿夫人随口哼了一声。“是助产士给接的生吧?您的妻子真福气,有两个医生呢。可我的肝几乎要疼死啦……医德是怎么回事我总也弄不明白。”
特克尔局促不安地从一只脚倒到另一只脚上。他心里火冒三丈,但一想起新添的儿子,只好忍气吞声;他有了新的义务,新的责任……
特克尔又向“病人”提了几个问题就准备告退。但欣顿夫人犯了女人的小心眼儿,她要报复。
“大夫,我想您不会拒绝和我们一起喝下午茶吧?我的老朋友都来了,”她脸上挂着好客的女主人式的微笑说道。
特克尔轻轻叹了口气,鞠过一躬,然后就坐到一把椅子上,可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坐到一口热锅上。
大家都不吭声了。
为了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被女主人那心怀叵测的好客之道俘虏的医生开口说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一位著名作家在伦敦经济研究院发表了一篇演说。他对听众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在此就座的许多年轻人将要被杀死,还有一部分被毒气窒息而死,剩下的会被饿死。一场世界性的惨剧已经迫在眉睫。文明将要毁灭,没有别的出路。难道只剩下建造一种像挪亚方舟那样的东西吗?……’”
欣顿夫人把绣品放在膝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花。
“请您饶了您病人的神经吧,特克尔先生!”
仆人走了进来。
“马歇·德特朗男爵大人和商业家斯特罗迈耶先生到。”
欣顿夫人脸上的怒容马上换成了平时的那种好客脸谱。
马歇·德特朗,一位法国银行家,走了进来,这是个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家伙,发了战争财,买了个男爵的头衔。他有50来岁,可看起来衰老不堪。跟他一起进来的是个肩膀宽、身体壮的老头,长着一副红通通的屠夫脸。
男爵脚步蹒跚地走到安乐椅前,吻了女主人的手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道:“请允许我,哎—哎—哎……介介绍我的搭搭档和朋友斯特……斯特……斯特……”
“斯特罗迈耶!”胖子大吼一声,把胖得发涨的手指向吓了一哆嗦的女主人伸过去。
“主教大人到!”仆人大声通报道。
主教尤·韦勒,一位身体健壮、面色红润的汉子走了进来。他目光炯炯的眼睛和丰满滋润的嘴唇都带着笑意。
主教后面来的是哲学教授施尼雷尔。他先是茫然四顾了一下,似乎走错了门,然后像个小孩认出熟人面孔一样笑了,伸出双臂向欣顿夫人走过去。
互致问候以后,大家都在茶桌旁就座。这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欣顿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
“比谁来得都晚!……”
而埃伦的脸微微一红,她听出这是布洛顿的汽车的喇叭响。
两分钟后,亨利·布洛顿勋爵已经走进客厅,他身上穿着黑色燕尾服、时髦的坎肩和领带,戴着亮晶晶的单眼镜。他的身上洒满香水,脸上刮得净光。
“我没来晚吧?您好,姑妈!”他这样称呼他的远亲欣顿夫人。
当大家都在桌边坐好之后,欣顿立即打开话匣子,说起她心爱的话题,什么世风日下、青年堕落呀,什么“可不敢让大家闺秀看见”的当代书籍呀,还有对权威和长者不恭等等。
“请问,亲爱的男爵,”她对银行家说道,“我听说您到我们这儿来是想淘走英国的黄金的?您是不是想把我们的黄金水池弄浅了呢?”
“嗬……嗬……嗬……干干这事,我的抽抽水机的马马力还小小了点儿,夫人。要要……真能那么干,我宁可去抽干大西洋。”
欣顿并不乐意在自己家中接待这个“抽水机”,但待他还是十分客气,因为她的法律顾问和总经理斯密格尔斯坚持要这么做,他和银行家有不少大笔交易。
作为一个好客的女主人,欣顿夫人也没忘了老哲学家。
“您的漂亮女儿在哪儿呢,施尼雷尔先生?”
“啊?什么?”教授好象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问道。“阿米莉亚?对了,看足球比赛去啦!什么?足球!啊?”他又沉浸在他一贯的冥思苦想中了。
“非常遗憾,”欣顿夫人拖长声调说道,其实她心里倒挺高兴;她乐意跟男人们应酬,况且阿米莉亚的举止也着实叫她瞧着不痛快。
“特克尔大夫给我们讲了些可怕的消息,”接下来的话,她已经是对着所有的人讲的了。“他说我们的一位著名作家声称文明必遭毁灭。难道有这个可能吗?”
特克尔如坐针毡。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妻子和新降生的婴儿,几乎每分钟都忍不住要站起来,鞠个躬之后溜之大吉,可他又不敢如此贸然行事。
施尼雷尔听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就突然从一个苦苦求索的参禅者变成了狂热的宣讲人。
“文明的毁灭!”他高叫一声,眼珠放出光来,然后提高嗓门继续嚷道:“是的,文明会毁灭的!它注定要毁灭,机器这个钢铁怪物一定会把它毁灭。大地的主人正在变成机器的奴隶。它强迫我们——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一无例外地按照它所规定的道路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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