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子,”迪博说,“我通常会坐在最里面。”
“那是,那是但你总能想像出我描述的场景吧。是这样,你们不会全部在火堆的一边排成一条线。打个比方说,你和火堆的距离有五步,另外某人四步,还有人和你成不同的角度,离火堆六步。那么,如果你看离火堆比你近的人,他或她就只有一部分被照亮。至于具体是哪一部分,取决于他们坐的方位。从你的位置看过去,或许他们只有一半鼻口被照亮。但那个离火堆比你更远的家伙,无论他坐在哪里,都会被完全照亮。”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他的后脑勺处于阴影中,火光怎么可能绕过去?这再明白不过了。”
“完全正确!但从你的视角来看,这个人是被完全照亮了,无论他是坐在你后面还是在你对面。完全被照亮——当然,除非他被你的影子挡住了。”
“是的。”迪博说: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我想像得出。”
“那就好,咱们接着说。行星和太阳也是同样的道理,比我们更靠近太阳的行星有时不会被完全照亮,也就是说,会经历盈亏周相。而比我们离太阳更远的行星,在我们看来,总是完全亮着。”
“那么,你是说,有些行星比我们离太阳近,有些比我们远,我们被夹在中间。”
“很正确!”
“我有些明白了。”王子说,“所以你认为,世界——我们的世界——就像一颗行星,离太阳既不远也不近。”
“恐怕还不止那么简单。”阿夫塞深深吸了口气,“‘上帝之脸’才是一颗行星。”
“什么?”
“你听见我的话了。‘上帝之脸’是一颗行星。”
“它不可能是一颗行星。你说过,行星或者完全被照亮,或者会经历盈亏周相。而‘上帝之脸’两者都有。”
“一点不错。当它离太阳的距离比我们近的时候,它会经历盈亏周相;当它离得比我们远的时候,它就被完全照亮了。”
“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的世界是什么?”
“一颗卫星。”
“一颗卫星?”
“是的。我们的星球绕着‘上帝之脸’旋转,‘上帝之脸’绕着太阳旋转。”
“太荒谬了。‘陆地’是在‘大河’上漂流。”
“‘陆地’不是漂在‘大河’上。‘大河’只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湖,覆盖着我们生活的这个球形世界的表面。”
“哦,继续!”
“真的,我们的家园是一颗卫星,绕着‘上帝之脸’旋转。还有,当我们隔在‘脸’和太阳之间的时候,你能看到我们投下的阴影,像一个小小的黑圈,在‘脸’上穿过。”“你指的是上帝的眼睛?那些黑圈是阴影?”
“哦,是的。我已经很准确地把它们描画出来了。我甚至能说出哪个阴影是我们投下的,哪个阴影是别的卫星投下的。”
迪博摇摇头,“简直不可思议。再跟我说说,咱们改变了方向,却照样能往回走,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改变方向。我们在继续向东,直到返回‘陆地’。”
“你不是耍我吧?”
“不是。”迪博把鼻口从甲板上挪开,腾出一只手抓住垂肉。“那么,围着我们运动的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迪博说,“行星围绕着太阳运动,卫星围绕着行星运动,我们在卫星上。那么,什么围绕着我们运动呢?”
“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是说我们在链条的末端?最底部?像食物链中的植物?”
“嗯,对。我想可以这么说。”
“像植物?这可不是个诱人的想法。”阿夫塞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理论是不是诱人,只是想它是不是正确。迪博居然关心这个理论的美学问题,这让他有点吃惊。阿夫塞只是说,“但这是事实。”迪博摇摇头,“它不可能是事实。我的意思是,只有朝上游航行才能看见‘上帝之脸’。它就悬在上游的空中。它根本不动。”
“只是看起来不动。‘上帝之脸’只能经过长时间航行才能看见,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陆地’恰恰在没有对着‘上帝之脸’的那一面。”
迪博嘲弄地磕着牙齿,“‘陆地’恰巧位于永远不会正对‘上帝之脸’的那一面,真是不同寻常的巧合。”
“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世界轻重不均,我们生活的那一面——‘陆地’所在的那一面——更重些。在轻重不均、环绕某一物体旋转的情况下,重的一面只可能在两个位置上——或是直接面对那个物体,或者背离。其他任何位置都会使它自身剧烈晃动。”
“真的?”“我肯定。不信你可以自己试试。拿一块石头,做成环状——”
“你是说在中间凿一个孔?跟中间钻眼的珠子一样?”
“是的,但大得多。更像一块加乌多克石。用一截麻绳从孔中穿过,然后,把一块黏土贴到这个石环外面的一个边上。抓住绳子,在头顶上猛甩,让这个石环转起来。你会发现黏土块的那一面或者直接指向你,或者正好背离你。”
“如果绳子突然断了,会发生什么?”
“嗯?”
“如果绳子断了会发生什么?”
“哦,”阿夫塞说。“我想石头会飞出去——”
“——砸在某人的脑袋上。我想,这种情况肯定在你身上发生过。”
对这种讽刺,阿夫塞没有屈尊磕牙。
“但是,”迪博继续说,“为什么‘上帝之脸’在空中的位置保持恒定不变?”
“我们围绕着‘脸’转动,同时自己也在转动。这两种转动的周期是同步的。”“我们的星球也在转?”
“是的。你看,一夜之间,星星的位置会发生变化,好像在转动。这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转动。”
“你说这两种周期——自己转、绕着‘脸’旋转——是同步的。”
“很正确。”
“听起来像又一个不同寻常的巧合。”
“不,不是的。我一直在观察卫星,绕着‘脸’旋转的和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都观察过。绕着其他行星旋转的卫星很多,但只有一颗我能看到细节。它的一面比另一面更黑——我想,不是因为盈亏周相,而是因为它的结构。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它总是以同一面对着它的行星。在我们的——系统,我想咱们可以这样称呼它——在我们的系统里,这九颗最靠里的卫星始终以同一面面对着‘上帝之脸’。”
“那么,我们就是这些最里面的卫星之一吗?”
“事实上,我们是最里面的那颗卫星。”
“啊哈!你还是挽救了我的信仰:你说在所有天体中,我们是最靠近‘上帝之脸’的。”
“是的。”
“好吧,我洗耳恭听。但如果你打算诋毁昆特格利欧恐龙和上帝之间的特殊关系,我就不得不离开了。”迪博的语气变得相当严肃。阿夫塞从来没意识到信仰对他的朋友来说是多么重要。
“别担心,迪博。”阿夫塞说,“事实上,从我观察的情况来看,我们离‘上帝之脸’非常近,比任何其他卫星离自己的行星都近。我们的系统中,下一颗最近的卫星是‘大个子’,但我们比它离‘脸’近得多。”
“嗯。”迪博说,他伸了伸身子,陶醉在温暖的阳光里。已经过了正午了,“但是,太阳总是起起落落。为什么太阳是那样,而‘脸’却稳稳地挂着,只有向着它或远离它航行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在升升降降?”
“太阳只是看上去有起有落,原因是我们不断环绕‘上帝之脸’旋转。你连续旋转自己身体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也会时而出现,时而消失。道理是一样的。”
“你已经从所有角度思考过了,对吗?”
迪博说,“而且告诉了克尼尔,他相信你了?”
没有必要强调克尼尔的固执。“他听我说过。”阿夫塞简单地说。
“哇。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些,阿夫塞?”
“真的相信。”
迪博咕哝着:“总有一天,我的朋友,我会当国王。而且,如果你的研究很有建树,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的宫廷占星师。或许,一个国王应该接受新东西。你说你可以向我提供证据,证明你的观点?”
“我的舱房里有计算结果和草图。如果今晚天空明朗,你可以亲眼看到行星和卫星的真实情况。”
“真是难以置信。”
“不,”阿夫塞说,“这是事实。”
一阵浪花卷来。
“事实。”迪博重复道。
大浪过了,但甲板上的板条仍旧响个不停。阿夫塞抬起头。一个中等身材的男性朝他们走来,脚步声砰砰响。
阿夫塞和迪博躺的地方离支撑着四张红帆——顶部写着拉斯克朝觐团——的桅杆很远,之间留着足够的空间。因此阿夫塞认为他们不会挡别人的道。但这个男人——靠得实在太近了。阿夫塞认出来了,这是诺尔·甘帕尔,戴西特尔号上的船员。这个人似乎径直朝他们走过来。甲板在雷鸣般的脚步声中震动不已,连迪博也吃惊地抬起头。
真是难以置信,这个船员竟然真的对着阿夫塞和迪博冲来,侵入了他们两个人的地盘。一只长着三只爪子的脚踏上离阿夫塞的鼻口不到一掌宽的甲板,甲壳质的爪尖刺裂了木质板条。
阿夫塞用前臂支撑着站起来,转身看着入侵者。迪博也站起来,爪子张开。
那儿,就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甘帕尔。他的身躯从腰部以下倾斜着,左右晃动,摆出了挑战的姿势。
第二十一章
这种事很常见。只要昆特格利欧恐龙的情绪动荡不安,他们就会用厮杀来发泄。阿夫塞尾巴拄地,支撑着身体,成了一个坚固的、满是瘦削肌肉的三角架,背对恒风。阿夫塞不禁责备自己:如果诺尔·甘帕尔相信他们正在回家,而不是朝远方无休止地航行,他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现在的情形很危险,任何疑虑和犹豫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朝左边瞥了一眼:迪博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小心地藏起双手,免得甘帕尔看见他那自然张开的爪子。迪博做得对,没有必要再刺激这个船员。阿夫塞也握起拳头,爪尖戳进手掌。
甘帕尔整个身体都在上下跃动。臀部朝上翘起,尾巴又硬又稳,平平地扬在身后,身体和甲板保持平行。脖子、头和鼻口都向前倾斜着。身体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阿夫塞越过肩膀偷偷望去。他和迪博站着的后甲板空无一人,与前甲板的连接处也没有人。只有五个昆特格利欧恐龙远远地站在前甲板末端,正朝尖尖的船头张望,背对着阿夫塞和这一幕。桅杆上的瞭望桶里有一个人——好像又是比尔托格——正在观察着周围的河水,同样没注意到戴西特尔号的联体菱形船上将要发生的事。
阿夫塞朝旁边挪动了几步,和迪博隔开一段距离。这样的话,甘帕尔就不能同时进攻他们俩,只能选择一个作为进攻目标。阿夫塞一边用尾巴支撑着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船员。
甘帕尔移动得很缓慢,很谨慎。他歪着头看了看迪博,又看看阿夫塞。两眼呆滞无神,尾巴不断晃动着。
“不要紧张,甘帕尔。”阿夫塞说。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大人和小孩说话一样,发出温柔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