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行了一个地盘让步礼。萨理德摆动手臂还礼。除了那根正在写作的指爪,他其余的爪子都收缩着。
“很荣幸见到你,尊敬的占星师。”耶纳尔博说。
“我也很荣幸。”萨理德的回答毫不热情。
两人之间出现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萨理德终于不耐烦了,“找我什么事?”
“你新收的徒弟——叫阿夫塞,对吧?他今天早上到礼拜堂来了。”萨理德呼了口粗气,“是我让他去的。他亵渎了上帝?”
“哦,没那么糟吧。”耶纳尔博轻声说,“你不会揪住他的尾巴把他扔一边去吧,像扔你前面那五个徒弟一样。”
“前面六个。”萨理德更正道。
“不管怎样,阿夫塞走过了圣河。他赎罪了。”
萨理德转头看着耶纳尔博,点点头。
“那就好。”
“但他还没有朝觐过。”
“是的。”
“他快长到我肩膀那么高了,这种个头的小伙子,应该送出去见见世面了。”
“成不成熟不能只凭高度来衡量,耶纳尔博。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不错。但有什么比远航更能让人尽快成熟呢?你那个育婴堂的老同学瓦尔·克尼尔就在城里,想必你知道?”
“是的。克尼尔今天早上还和我谈过话。”
“戴西特尔号十天后就要启航去朝觐了。”
“我非常清楚。”萨理德站起来,全身的重量落到尾巴上。他身下的板床因释去重负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你,耶纳尔博。就凭你,偶然见到这孩子,和他说过几句话,就认为比我——比一个带了他五百天的老师更知道什么对他更好。是小是?”
“这个……”
“你想插手管我的事?”
“萨理德,我只是为这孩子着想。”
“难道我不为他着想?你这样认为吗?”
“哦,大家都知道你——”萨理德的尾巴拍打着地板,“我会训练这孩子的思维,我会教他怎样思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没有侮慢你的意思。”萨理德从地板上抬起尾巴,摆动一下身体。这个姿势很慢,很谨慎。但却清楚地向耶纳尔博表明,他已经侵入了属于萨理德的地盘。
耶纳尔博退缩了,“对不起,占星师。我只是向你建议,让阿夫塞跟着克尼尔去航行或许很合适。”
但萨理德的恼怒并没有平息,“耶纳尔博,也许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去问问克尼尔吧。”他张开爪子,在腿上敲得咔咔响,“他会告诉你,我已经安排阿夫塞上戴西特尔号了。”
耶纳尔博眼睛上的瞬膜颤动起来,“你已经安排好了?”
“当然。”
“萨理德,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还有事吗?”
“是的,但是——”
“如果你退出我的地盘,我会感到十分荣幸。”耶纳尔博惊讶地摇着尾巴,那是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动作。
第四章
狩猎!阿夫塞激动地用尾巴敲击着礼拜堂的地板。所有年轻的昆特格利欧恐龙都向往着加入猎队,按照仪式要求猎取食物。
可阿夫塞还是有点害怕。因为狩猎太难了,又有危险。但如果想马上开始朝觐,他就必须立即加入一支猎队。
这里大多数学徒都比阿夫塞年长——他毕竟只是个刚来首都不久的新人——只有少数人能在第一次狩猎中成功,并得到纹饰。想到这里,阿夫塞不禁抬手摸了摸脑袋左侧。纹饰的位置就在那里,在耳洞上方。有没有其他人也没得到纹饰呢?
迪博。
自然是那个比阿夫塞还矮三个指头的迪博。迪博在音乐和诗歌上很有天赋,但在数学和自然科学上却需要阿夫塞帮忙。迪博喜欢恶作剧,常常把阿夫塞搞得相当狼狈,而自己却毫发未损。
迪博是这个王国的王子。
肯定能够说服迪博参加狩猎。虽然他有血红色的皇家饰带,但在大家眼里,那毕竟只是一种空洞的荣耀,因为饰带不是他自己挣来的。而一个猎手的纹饰到哪儿都被人看重,人人都可以努力得到。当然,一个堂堂的王子即使没有纹饰也照样过好日子,但人们却永远会把他与那些没有本事获得纹饰的人——比如那些和翼指鸟争抢烂肉的乞丐——相提并论。
阿夫塞知道,很多人都时不时地自己捕杀一些猎物来吃。他们认为那样做很刺激,多余精力也得以宣泄。还有一些人把捕猎作为职业——这些家伙天性凶残,无法与其他人和平相处,所以只好从事这种职业。但如果放弃狩猎这个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仪式,就意味着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团队情谊,因而也永远不能成为社会的一员。
是的,迪博是最佳选择。他的地位高,拉上他可以使他俩排到前面,早点加入狩猎队。但上哪儿去找他呢?
阿夫塞望着白亮的太阳。它太小了,像一个燃烧的亮点,正快速滑过天空——不是那种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快,但大约几十次心跳的时间过后,就能看到它的位置发生了明显变化。正午快到了。
和其他人一样,迪博也在奇数晚睡觉。也就是说他今天不睡觉。一般人通常在睡觉前吃饭,因为饱食之后会很慵懒。但迪博和别人不同。他的好胃口是众所周知的,这会儿他说不定又到哪儿狼吞虎咽去了。
阿夫塞穿过斜坡来到庭院。他深吸一口气,四周扫视一下。没有迪博。
他急急忙忙冲进饭厅,看了看那个盛零散牙齿的垃圾箱。箱子底部只有十来颗亮白色的昆特格利欧恐龙牙。弯弯的,呈锯齿状。小的和阿夫塞拇爪的长度差不多,大的比他最长的指爪还要长。牙齿这么少,意味着皇宫里大多数恐龙还没有吃饭。
阿夫塞在装饰着精致陶瓷花纹的垃圾箱前看了一会儿,咔地一磕牙齿。在皇宫里,即使一个垃圾桶也称得上是艺术品。
他走进头等餐厅。几千日前的大地震以后,餐厅的石头天花板出现了裂痕。餐桌中央是一道排放血水的沟槽。餐桌很破旧,木质的顶端布满坑坑洼洼的爪印。三女一男正在桌边坐着,互相隔得很远。每个人都在咔嚓咔嚓地大啃肉骨头。
阿夫塞向离自己最近的人行了个让步礼,这才走进餐厅的最里面。不出所料,迪博就在那儿。
这时的王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尊贵。因为刚吃了一只角面,他的鼻口上糊满干血,胸前满是牲口的油脂和血点,还有不少他自己淌下的口水。大家都知道王子贪吃。为什么不呢?饲养牲口的畜牧场紧挨着餐厅,女王的孩子吃的肉都是最好的。
看着迪博用牙齿和爪子撕咬那块又干净又新鲜的臀肉,阿夫塞充满嫉妒。要知道,他们这些占星师学徒只有在节假日才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很荣幸见到你,迪博。”阿夫塞说道。
这种问候通常用于自家的长辈,但对皇室成员也必须表达这种敬意。皇室成员是一个相互有着血亲关系的特殊群体,是拉斯克先知的直系后代,是一小撮精英人物。
迪克胸前撑着一块板床,与桌子成一个斜角。他抬头看了看。“阿夫塞!”他用一只装饰精美的碗从桌上舀起一碗水,大口大口喝下去,“阿夫塞,你露出蛇皮了!”迪博高兴地笑着,“你肚子上的钉形褶边变硬了!你的上半身有壳了!看在上帝份上,见到你真高兴!”
阿夫塞轻轻磕着牙,迪博的溢美之词真是既好笑又令人尴尬。“只要时间允许,我也很高兴来看你,迪博。”
“吃过了吗?你皮包骨头,瘦得像翼指。”
就一头昆特格利欧恐龙而言,阿夫塞确实单薄了些。但只有和迪博相比,他才称得上是“皮包骨头”,像王子这种吃法要花大价钱,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
“还没有,”阿夫塞说,“我一会儿就吃。我喜欢在偶数晚睡觉。”
“那好,那好。以后一定抽空告诉我,别人在睡觉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恶作剧,我敢肯定是恶作剧!”
阿夫塞开玩笑地磕磕牙,“那是。”
“无论如何,你一定得多吃点。我的朋友,吃饱了才睡得香。你看,你是惟一一个在偶数晚睡觉的人。”迪博乐得直磕牙,牙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啊,阿夫塞!总有一天,你醒来后会发现尾巴被别人打了一个结!”
“真要这样,”阿夫塞说,“我就把尾巴砍下来,让那个恶作剧的坏蛋把它全部吞下去。”
“呸。别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事。”
这下轮到阿夫塞笑了,“还有更好的时候吗?”
迪博点点头表示让步,“那倒也是。还能有什么时候呢,我的朋友?”他边说边指着臀肉,“这东西就快吃完了。我要撤下它,另外挑几只翼指来吃。但只能再吃一点点。我想,你肯定也喜欢来点。”
“那当然。”
“太好了!”迪博用爪掌拍拍板床边,“屠夫!”他叫道,“我说,屠夫在哪儿?”
一个身穿红色罩衣的昆特格利欧恐龙出现在门口。他的四肢像昆虫一样硕长,鼻口向下拉着,样子很忧郁。
“再拿一块臀肉来。”迪博吩咐道,“要上好的,带血,血要多。还来点水。”
听了王子的吩咐,屠夫快步跑出去。
“好了,阿夫塞,你的鲜肉马上就来。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又是唱歌吧!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那功能不全的肠胃。但是,看在卫星的份上,如果你又想强迫我听你唱歌的话。我可得用鹅卵石堵住耳洞,消除噪音了。”
迪博的音乐天赋像他的好胃口一样有名,阿夫塞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自己那点歌唱才能简直不值一提。但他仍然热爱音乐,热爱它那数学般的精确。
“喂,”阿夫塞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想和你谈谈唱歌的事。”
一丝佯装的惊恐从王子脸上闪过。“别来这一套!看在上帝卵壳的份上,不要!”
“我想说的也和上帝有关。我要去朝觐。”
迪博用爪掌拍打着板床,“好啊!虽说你皮包骨头,但个头暴露了你的年龄。我们确实该把你送去远航了。”
“的确是这样。但——”
屠夫来了。他的前肢很长,不用弯腰就把臀肉放在桌子上,正好对着排血槽。这块肉比刚才迪博啃咬的那块更大。鲜肉上冒着热气,想来那牲口刚被宰杀不久。阿夫塞抬头看看屠夫,只见他狭长的口鼻上鲜血淋漓,一定是他亲手宰杀的。
“谢谢你,屠夫。”迪博说。他从不用心记人的名字。阿夫塞到这儿还不到五百天,连他都知道这个单薄瘦长的屠夫名叫鲍尔·坎杜尔。
“真好。”阿夫塞说,“谢谢你,尊敬的坎杜尔。”
屠夫鞠了一躬,迈着像昆虫一样的步伐出去取水。
“行啦,别光站在那里,你的壳都快长出来了。”迪博对阿夫塞说,“趴下来,吃吧。”
阿夫塞弯下身子,像做俯卧撑一样趴在另一块倾斜的板床上。木质板床承受住他身体的全部重量。“迪博,我希望你和我一块儿去朝觐。”
迪博的脸埋在臀骨架子里,撕下骨头上还有一丝热气的鲜肉,狼吞虎咽地吞下,这才抬头,愣愣地看着阿夫塞。
“我?”
“是的,你。你总要去朝觐的,对吧?”
“你说得不错。可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事呢。我母亲不会让我乘驳船出行——”
“我要搭乘戴西特尔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