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平静、淡漠地发出信息。有什么高招就使出来吧。
别着急,还没到舌头上呢。
我搜寻到了某个东西。我不禁咒骂自己:人类意识中有一道十分隐秘的暗门,可我的意识没有调校好,无法辨识。我的武器产生于对自身的观照,而他的武器却只有操纵他人者才能创造出来。
雷诺兹知道我已经建立起防御系统;他的触发装置指令是专门用来挫败我的防御系统吗?我继续探测触发指令的性质。
还等什么?他胸有成竹,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不可能建立起有效的防御系统。
猜一猜吧。他太自鸣得意了。他真的能够这样轻易摆弄我吗?
现在,我能够从理论上描述触发装置对常人的影响了。仅仅一个指令就能将任何普通人脑沦为一片空白,但要抹去超级意识,却需要巧计智取。抹去意识的指令有明显先兆,我的模拟装置会对我发出警报。可是,这些先兆我虽然可以计算出来,毁灭指令本身,按其定义,应该是某种我的想像范围的句子;我的超级意识在诊断模拟器的状态时会崩溃吗?
你对常人使用过毁灭指令?我开始测算需要什么东西才能产生出一个特定的毁灭指令?
用过一次,是对一个毒贩子做实验。随后,我一拳打在毒贩子的太阳穴上,把证据隐藏起来了。
我豁然开朗。原来创造指令是一项浩繁的工作。创造触发令,需要对我的意识了如指掌。我推测他对我究竟知道多少。就我能够重编程序来看,他了解得还不够,不过他或许另有观察技术,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我深深地意识到,由干他对外界进行了研究,所以对我占有优势。
这种事你肯定得练习很多次。
雷诺兹的内疚显而易见。要实施他的计划,不死更多的人是不可能的。有普通人,还有几个他的超人助手,这些人一心希望达到更高境界,受这个欲望的诱惑,他们会干扰他的计划。发出指令后,他可能会重新给他们——或者给我——编程,使我们沦为他的仆人,心无旁鹜,自我超级编程能力受到制约。死人是实施他的计划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我没有自称圣人。
仅仅是拯救者。
芸芸众生也许会将他看作一个独裁者,因为他们误以为他也是一个常人。庸人缺乏明智的判断,他们怎么也看不出他能胜任拯救世界的伟业。他对常人的判断具有远见卓识,而常人却无法将贪婪与野心等观念套用于超人身上。
雷诺兹以一种戏剧化的姿势举起手来,食指前伸,似乎要强调一个论点。我的信息不够,看不出他的毁灭指令,所以暂时只能招架。如果我抵挡住了他的进攻,就有时间发动反击。
他竖起食指。他说道:“领悟。”
起初我没有领悟。接着,恐怖的一刻——我领悟了。
他设计的指令不是为了宣之于口,甚至根本不是传感触发器。它是一个记忆触发器:该指令产生于一连串的知觉,这些知觉单个是无害的,但他却将它们成批植入我的大脑,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由这些记忆结果所形成的神经结构此时消解收缩,成为一个模式,形成一种心理形态,这个形态注定了我的死亡。我其实等于自己吐出了那一句言辞。
我的大脑立刻高速运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迅速。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自我毁灭意识。我竭力止住联想,可是抑制不了这些记忆。我的意识导致联想过程,这一过程正在发生,冷酷无情、不可遏止。我仿佛从高峰坠落,不得不目睹这个过程。
时间一毫秒一毫秒地过去了。我的死亡历历在目。
是雷诺兹经过杂货店的图像。还有那年轻人身上穿的幻彩衫。幻彩衫上是雷诺兹编制的图像,在我的大脑中植入一个暗示,其结果就是,尽管我转移了自己的输入感官,但心理仍然处于接受状态。即使作出转移这个行为的同一时间,我的意识仍然是敞开的。
没有时间了。只有以飞快的速度重新以随机模式编织意识。这是绝望的挣扎,也许是走向自我毁灭。
刚刚踏进雷诺兹的屋子时,我听到经过调制的奇特声音。我吸收了这个关键的暗示——在做出防御姿态之前。
我的意识分裂了,但结论却愈来愈凸出,愈来愈清晰。
是我自己亲手建立的那个模拟器。为了设计这一防御手段,我的感知力作出了改变,调整到最易受他那个触发令影响的状态。
我承认他比我更富有创造力。这是他的事业的吉兆。对于拯救者来说,实用主义远比唯美主义实用。
我不知道,拯救了世界以后他想做什么?
我领悟了那个词及其发挥威力的方式。接着,我死了。
后记
我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我读大学时一位室友随口发出的一句感慨。当时他正在阅读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小说《恶心》。小说的主人公发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那位室友纳闷,如果你从你所看到的一切中发现意义与秩序,那该是怎样一番景象。我认为,这种能力也就是一种非凡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进而意味着超级智力。于是,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临界点,即从量变——更强的记忆力、更迅速的模式认知能力——到质变,到一种全新的认知模式。
此外,我还纳闷,有没有可能真正理解我们的意识是如何工作的?有些人用“你不可能亲眼看见你自己的脸”之类比喻来断定我们不可能理解。但我觉得这种论断缺乏说服力。到头来,也许事实会证明,就“理解”与“意识”的某些方面而言,我们无法理解自己的意识——但要我信服这种观点,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论据。
王荣生 译
除以零
1
任何数字除以零,都不会得出一个有意义的数字来。理由是除法被定义为乘法的逆转:如果你先除以零,然后再乘以零,就会重新得到开始那个数字。然而,乘以零只会得出零,不会得出任何别的数字。没有任何数字乘以零会得出非零的结果。因此,除以零的结果实际上是“无意义的”。
1a
里瓦斯太太进来的时候,雷内正望着窗外。
“才待了一个星期就要出院吗?连真正的待都谈不上。老天知道,我可是非得长期待下去不可。”
雷内强作笑脸说:“我肯定你不会待很久的。”里瓦斯太太爱在病房里指手画脚。大家都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做做姿态而已,但医生助手们对她还是留了点神,以免她偶然成功。
“哈。他们倒巴不得我走。你知道如果你死在医院里,他们会负什么责任吗?”
“知道”
“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们所担心的。始终是他们的责任——”
雷内没有理睬,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眺望一道烟雾横过天空。
“诺伍德太太?”护士叫道,“你的丈夫来接你了。”
雷内又向里瓦斯太太嫣然一笑,然后离开了。
1b
卡尔再次签了名字,最后护士把表格拿去处理。
他记得他送雷内来住院时的情景,并且想起在第一次询问时那些老套的问题。当时,他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是的,她是一名数学教授。你在《名人传记》里可以找到她的名字。”
“不对,我是搞生物学的。”
以及:
“我留下了一盒我需要的载物玻璃片。”
“不,她不可能知道。”
还有他预料中的问题:
“得过。那是大约二十年前我读研究生的时候。”
“不,我是试图跳楼。”
“不,当时我和雷内还不相识。”
如此等等,等等。
此时,他们确信了他能干可靠,便准备让雷内出院,接受门诊治疗。
蓦然回首,卡尔心不在焉地觉得有点吃惊。在整个询问期间,除了短暂的一刻外,他没有丝毫似曾相识的错觉。和医院、医生、护士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的惟一感觉是麻木,是枯燥无味,是机械重复。
2
有一个著名的“证明”,得出一等于二:该证明的开始是定义:“假设a=1;假设b=1”,得出结果:“2=2a”①,也就是说,一等于二。人们容易忽视的是,这个证明过程中将零作为被除数。在这一点上,该证明越过了雷池,使所有的法则都彻底无效。允许除以零,就是允许证明不仅一和二是相等的,而且任何两个数字——无论是是真实的还是想像的,无论有理数还是无理数——都是相等的。
2a
雷内和卡尔一回到家里,她就立刻走进书房,来到书桌面前,开始将她的所有手稿翻转过去,面朝下,一股脑儿扫成一堆。折腾期间,每当有一页纸面朝上,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退缩。她想干脆一把火把书稿烧了,但那样做只有象征意义。其实,只要根本不瞧它们一眼,效果是一样的。
医生也许会把这种举止描叙成自我强迫性行为。雷内想起先前自己作为病人在这些傻瓜的监护下所受到的屈辱,不禁皱起眉头。她想起自己作为有自杀念头的病人,被锁在病房里,受到医生助手们二十四小时的监护,还要接受医生的询问。他们一副屈尊的派头,说的话枯燥又乏味。她不像里瓦斯太太,不会玩弄伎俩。其实那些伎俩很简单,只要说,“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康复,但感觉好些了。”他们就会认为你差不多可以放出去了。
2b
卡尔站在门口注视雷内片刻,这才走过门廊。他回想起整整二十年前,他自己被放出来那天的情景。他的父母驱车来接他,在回家的途中,母亲唠叨了一些空洞无物的话,什么大家见到他会多么高兴呀等等。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才没有挣脱母亲抱着他肩膀的手臂。
他为雷内做的一切,正是他自己在被监护期间想接受的。尽管最初她拒绝见他,他还是每天都上医院来,以便她想见他时,他在身边。他们俩有时候交谈,有时候只是在医院里散散步。他没有发现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过错,而且他知道,她很高兴他这么做。
他确实做了种种努力,但他只感觉在尽义务而已。
3
伯纳德·罗素②和艾尔弗雷德·怀特海③在其合著的《数学原理》中试图将形式逻辑作为数学的严谨基础。这部大作以他们所认为的公理开始,推演出愈来愈复杂的定理。到了第362页,他们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定理,终于证明了“1+1=2”。
3a
七岁那年,雷内察看一个亲戚的房子,她着迷似的发现地板上铺的光滑的大理石地砖呈完美无瑕的正方形。一个一行,两个两行,三个三行,四个四行:地砖拼成正方形。无论你从哪面瞧去,形状都一样。更奇妙的是,每一个正方形都比最后一个正方形多出呈奇数的地砖。雷内获得了顿悟。结论很自然:这种形式具有一种内在的完美,由地砖那光滑、清凉的感觉所证实。还有,地砖彼此拼接,之间的线条严密得天衣无缝。她为这种精确性激动得浑身颤抖。
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又获得了其他顿悟、其他成就。二十三岁就完成令人惊叹的博士论文,写的系列论文好评如潮。人们将她比做诺伊曼④,大学竞相笼络她。而她自己对这一切向来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种完美的感觉,她学到的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