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我岁数大了,表达不清,请您原谅我。使用‘门’不是抽签。抽签的时候,每一支签都和别的签不同。‘门’不是这样。使用‘门’就像从一条密道进入宫殿。要进某个房间,走秘道比走大门更快。但无论你用什么途径进去,房间仍旧是那个房间。”
这番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说,未来是个定数?和过去一样无法改变?”
“据说忏悔和赎罪可以抹掉过去的罪孽。”
“这句话我也听说过,但我还没有机会检验它说得对不对。”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巴拉沙特说,“但我只想说:未来也是一样的,在这方面,它和过去没有区别。”
我想了想,“这么说来,即使你发现二十年后你已经死了,你仍旧无法避开你的死亡,毫无办法?”他点点头。我不由得十分沮丧,但转念一想,既然未来已经注定,可不可以让这个注定的未来成为现在的保障呢?我说,“假设你知道二十年后你还活着,那么,这二十年中,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死。你可以在战场上无所顾忌地厮杀,因为你注定会幸存下来。”
“有这种可能。”他说,“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仗恃未来、横行于现在的人,也许在头一次使用年门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年长的自己早已亡故。”
“啊。”我说,“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有小心谨慎的人才会见到他们年长的自己?”
“让我再给您讲一个故事吧,它说的是另一个使用年门的人。听完之后,您可以自己判断这个人算不算小心谨慎。”接着,巴拉沙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如果能取悦陛下,我愿在此重述这个故事。
从自己那里偷东西的织工的故事
从前有个年轻织工,名叫阿吉布,靠编织地毯过着贫苦的生活,但他总想品尝富人享受的奢侈的滋味。听说哈桑的故事以后,阿吉布立即跨过年门,寻找他年长的自己。他很有把握,这位年长的自己一定会像年长的哈桑一样,既富有,又慷慨。
来到二十年后的开罗以后,他立即前往富豪区,向人打听阿吉布·伊本·塔赫尔。他事先作了一番准备:如果碰上某个认识那位富翁的人、注意到了年轻人和他相似的长相,他就会自称是阿吉布的儿子,刚从大马士革回来。但是,他没有找到机会诉说这个编造的故事,因为他问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知道这个名字。
最后,他决定去从前居住的那片地方,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来到那条街上,他拦住一个男孩,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名叫阿吉布的人住哪儿。那孩子领着他来到阿吉布从前居住的房子前面。
“可这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呀,”阿古布说,“他现在住哪儿?”
“如果他昨天搬了家,那我就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男孩说。
阿吉布简直不敢相信。过了二十年,年长的自己仍旧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发财。也就是说,年长的自己不可能指点他,至少阿吉布不可能按照他的指点发财。为什么他的命运如此不济,跟那个幸运的绳匠迥然不同呢?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那个男孩也许弄错了。于是,阿吉布守在房子外面,观察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人走出屋子。阿吉布心里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年长的自己。年长的阿吉布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估计是他妻子。但阿吉布几乎没怎么看那个女人,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失败:岁月并没有让他的境况好起来。他痛心地望着老两口身上穿的粗布衣服,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好奇心让人们围观被砍头的犯人;在同样的好奇心驱使下,阿吉布走近自己的房门。他自己的钥匙仍能打开门锁,于是他进去了。屋里的家具什物大都换了,但仍是那么简陋破旧。看到它们,阿吉布又羞又恼:过了二十年,难道他还是买不起好一点的枕头吗?
一时冲动之下,他来到他平时存放积蓄的木箱旁,打开锁头。他掀起箱盖,发现里面满满地盛着金第纳尔。
阿吉布大吃一惊。他年长的自己有整整一箱金子,却穿得这么破旧,住在同一座小房子里,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明明发了财,却不知享受——年长的自己准是个小气吝啬、享受不到任何乐趣的家伙,阿吉布心想。他早就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能带到坟墓里去。难道他年老之后,竟会忘记这个道理吗?
阿吉布拿定了主意:这笔财富应该属于懂得享用它们的人,也就是他本人。他想,从他年长的自己手里拿走这笔财富,应该不算偷窃吧,因为,说到底,得到财富的不正是他自己吗?他把箱子扛上肩头,好不容易才扛着它穿过年门,来到他熟悉的那个开罗。
他把新到手的财富存了一部分在一个银行家那里,但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满金子。他穿的是大马士革长袍,脚下是西班牙科尔多瓦拖鞋,头上缠着镶嵌珠宝的科罗珊头巾。他在有钱人居住的城区租了一幢房子,里面铺着最好的地毯,放着最好的长榻。他还雇了一个厨子,为他烹制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接下来,他去找一个他很早以前就遥遥仰慕的女人的哥哥。这女人名叫塔希娜,她的哥哥是个药剂师,塔希娜也在他的药店帮忙。以前,阿吉布不时去那家药店配一剂药,好借机和她攀谈几句。有一次,她的面纱滑落下来,他发现她有一双像瞪羚般美丽的黑眼睛。塔希娜的哥哥不肯让她嫁给一个织工,但现在阿吉布有钱了,不再显得不般配了。
塔希娜的哥哥同意了这门婚事,塔希娜本人更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因为她早就爱上了阿吉布,正如阿吉布爱上了她。筹办婚事的时候,阿吉布毫不吝惜。他雇了一艘豪华游艇,泛舟城南运河,召集了大批乐师舞女,在船上排开盛宴。宴会上,他把一条最美丽的珍珠项链送给了她。这场婚事在城里的富人区传得沸沸扬扬。
阿吉布沉浸在金钱带给他和塔希娜的享乐中。婚后的一个星期,他们俩是所有人中最快乐的人。但接下来的某一天,阿吉布外出回来,发现大门洞开,家里的金银器皿被洗劫一空。吓得魂飞魄散的厨子从藏身处钻出来,告诉他,强盗们把塔希娜抢走了。
阿吉布向安拉祈祷,最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门声惊醒。来的是个陌生人,“有人要我带一个口信给你。”
“什么口信?”阿吉布问道。
“你的妻子很安全。”
阿吉布只觉得恐惧和怒火在腹中翻滚,像黑色的毒液。“你们要多少赎金?”他问。
“一万第纳尔。”
“可我没有那么多钱哪!”阿吉布惊叫道。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那个强盗说,“我见过你是怎么花钱的,像倒水一样。”
阿吉布跪了下来。“我那是浪费钱财啊。凭着先知的名字起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他说。
强盗仔细打量着他。“把你所有的钱全算上,”他说,“明天同一时间放在这里。只要我觉得你偷偷留了一笔,你的妻子就会死掉。如果我觉得你还算老实,把钱都拿出来了,我的人会把她交还给你。”
阿吉布没有别的办法。“好吧。”他说。那个强盗离开了。
第二天,他去了那个银行家那里,把剩下的所有钱财都取了出来,交给那个强盗。强盗打量着阿吉布绝望的眼神,知道他没有骗他。强盗没有违约,当天晚上,塔希娜被放了回来。
夫妻拥抱之后,塔希娜说:“当时我还不相信你肯出这么多钱来赎我。”
“没有了你,金钱再多也不能给我带来快乐。”阿吉布说。说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的真心话,“但现在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买不起你应得的享乐了。”
“你永远不需要再给我买任何东西。”她说。
阿吉布垂下头,“我觉得,这是对我从前干的坏事的惩罚。”
“什么坏事?”塔希娜问。但阿吉布什么都没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没问过你。”她说,“但我知道,这么多钱不是你继承得来的。告诉我:这钱是你偷的吗?”
“不是。”阿吉布说。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都无法坦承事实,“这钱是别人送给我的。”
“贷给你的?”
“不,这笔钱不需要还。”
“而你也不打算还吗?”塔希娜震惊不已,“也就是说,另有一个男人出钱筹办了我们的婚礼、支付了我的赎金,而你却心安理得?”她泪水盈盈,“那我算是你的妻子呢,还是那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他说。
“连我的性命都属于另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妻子?”
“我绝不会让你怀疑我对你的爱。”阿吉布说,“我向你发誓:我要偿还那笔钱,每一个第纳尔都还清。”
于是,阿吉布和塔希娜搬回了阿吉布的老房子,开始努力攒钱。夫妇俩都在塔希娜哥哥的药剂店里当帮工。后来,塔希娜的哥哥发了财,成了一个香料商,阿吉布和塔希娜盘下了卖药给病人的药剂店。店子的收入还不错,但他们过得很节俭,家具坏了宁可修修补补也不肯买新的。好些年里,每当阿吉布把一枚金币投进那个箱子,他都会笑逐颜开地告诉塔希娜:这是个信物,表明他是多么爱她。他会说,即使这个箱子盛满了金币以后,这仍然是一笔好买卖。
但是,一次增加一两枚金币,这个箱子是很难填满的。日久天长,节俭变成了吝啬,节约开支变成了一毛不拔。更精的是,阿吉布和塔希娜之间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漠了。因为那些两人不能花用的钱,他们开始憎恨对方。
就这样,岁月更替,阿吉布老了。日见衰老中,他等待着那一天:到那天,他的金子会第二次被人从他手中夺走。
“真是个奇异而悲惨的故事。”我说。
“是啊。”巴沙拉特说,“您现在怎么想?在您看来,阿吉布的行为算得上小心谨慎吗?”
我迟疑半晌,这才回答,“我没有资格对他下判断。”我说,“他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必然由他自己承担;我也一样。”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但阿吉布竟然会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你,我很钦佩他的坦诚。”
“这个嘛,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阿吉布没有告诉我什么。”巴沙拉特说,“他扛着那只箱子迈过年门回来后,我有二十年没再见过他。再来找我的时候,阿吉布苍老多了。那天他回到家中,发现箱子没有了,于是知道自己已经偿清了欠债。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了。”
“是吗?头一个故事里的老哈桑事后也找过你吗?”
“不,老哈桑的故事是他年轻的自己向我讲述的。老哈桑再也没到我的店铺来过。说起这件事,我这里还来过另一位客人,老哈桑的故事里也有她的一份。有关她的故事,老哈桑本人是不可能告诉我的。”接下来,巴沙拉特给我讲了那个客人的故事。如果能取悦陛下,我愿在此重述这个故事。
妻子和她的情人的故事
拉妮娅和哈桑结婚许多年了,夫妇俩过着最幸福的生活。有一天,她看见丈夫和一个年轻人一同进餐。她发现那个年轻人和当初娶她时的哈桑长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