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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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的诅咒-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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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结会有所释放。但我错了,一个月后传来他的噩耗,是一次交通事故。交通
监理部门说,那天下着小雨,刚湿了一层地皮,是路面最滑的时候。他驾车失控,
撞到一棵大树上。不过我想,这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曾爷爷的叙述远没有这样连贯,他讲述中经常有长时间的停顿,有时会再三
重复已讲过的事。而且越到后来,他的话头越凌乱,我努力集中精神,才能从一
团乱麻中抽出条理。他累了,胸脯起伏着,眯着眼睛。阿梅几次进来,用眼色示
意我:该让老爷子休息了。我也用眼色示意她别来干扰。不把这件事说完,老爷
子不会中断的。

    曾爷爷说,林松死了,剩下我一人守候着这场世纪之赌的结局。我当然会赢
的,只要神经正常的人都确信这一点。但有时候,夜半醒来,也会突然袭来一阵
慌乱。林松说的会不会应验?他是那么自信,他说数学是上帝的律条,大自然的
指纹,数学的诅咒是不可禳解的宿命……直到我活到百岁诞辰,我才敢确切地说
:我赢了。

    曾爷爷总算讲完了,喃喃地说:“我赢了,我赢了啊。”我适时地站起来说
:曾爷爷,你赢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现在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还
有一个盛大的寿宴呢。我在寿宴上再为你祝贺。

    我扶他睡好,轻轻走出去。阿梅对我直摇头,说老人家的心思可真怪。他真
是为了那个世纪之赌才强撑到100 岁?还有那个林松,真是为一个公式去自杀?
都是些不可理喻的怪人。我没有附和她,我已经被曾爷爷的话感染了,心头有一
根大弦在缓缓起伏。

    宴席备好了,我让机器人管家服侍老人起床。管家少顷回来,以机器人的死
板声调说,何慈康先生不愿睡醒。斗斗立即跳起来,说:老懒虫,我去收拾他,
老爷爷最怕我的。他嚷着蹦跳着去了,但我心中突然格登一下:管家说的是“不
愿睡醒”,而不是“不愿起床”,这两种用词是有区别的,而机器人用词一向很
准确。我追着儿子去了,听见他在喊“老懒虫起床”,他的语调中渐渐带着焦灼,
带着哭腔。我走进屋,见儿子正在摇晃老人,而曾爷爷双眼紧闭,脸上凝固着轻
松的笑意。

    曾爷爷死了,生活很快恢复平静。他毕竟已经是百岁老人,算是喜丧了。斗
斗还没有适应老爷的突然离去,有时追着我和阿梅问:人死了,到底是到什么地
方去了,还会不会回来……不过他很快就会把死者淡忘的。

    只有我不能把这件事丢下。曾爷爷的讲述敲响了我心里一根大弦,它一直在
缓缓波动,不会静止。我到网上去查,没找到有关那个公式的任何资料。那个水
花已经完全消失在时间之河里。在造物主眼里,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件都可一笑弃
之。但我不死心。我忆起曾爷爷说他咨询过某位数学家,那么,他该是带着公式
去的吧,应该把它拷进笔记本电脑吧。我在阁楼找到曾爷爷的笔记本电脑,是2006
年的老式样,盖板上落满浮尘。在打开电脑时免不了心中忐忑,60多年了,电脑
很可能已经报废,那么这个秘密将永远失落在芯片迷宫中。这个公式直接连着两
个人的生生死死,千万不要被洇没啊。还好,电脑顺利启动,我没费什么力气就
找到那个怪异的公式。我看不懂,不过不要紧,总有人懂得它吧。

    我辗转托人,找到一位年轻的数学才俊。那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听我说话
时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哂笑,似乎我是不该闯入数学宫殿的乞丐。但在我讲完两
个人的生生死死之后,这家伙确实受了感动。他慨然说:“行,我帮你看看这个
玩意儿,三天后,不,一个星期后你来。”

    但实际上是整整一个月后他才得出明确的结果。他困惑地说:这个公式确实
没有任何错误,它与这些年的统计资料(包括林松死后这60年)非常吻合。但奇
怪的是,只要从任一点出发向后推算,那么一段时间后灾难曲线必然出现陡升。
这段时间近似于定值,在60—65年这么一个很窄的区间内波动。似乎公式中的自
变量已被消去,变成一个近常值函数,但公式又是绝对不可化简的。也许能用这
句话来比喻:这个公式是“宇称不守恒”的,自后向前的计算是正常的,符合统
计数据和人的直观;但自某点向后的计算则会在60年后出现陡升,完全不合情理。
两个方向的计算很奇怪地不重合,就像是不可重返的时间之箭。

    “我没能弄懂它,”他羞恼地说,“它的深处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今天的数
学家还不能理解。也许上帝是透过它来向我们警示什么。”这家伙最后阴郁地说。

    我把曾爷爷的墓立在林松的墓旁边,我想,在这个寂静的公墓里,在野花绿
草覆盖的地下,他们两人会继续探讨那个怪异的公式,继续他们的赌赛,直到地
老天荒吧。

    我把两张曲线图分别刻在两人的墓碑上。曾爷爷的图里,“进步”和“灾难”
互相呼应着向右上方伸展,但灾难永远低于进步。我想,这足以代表曾爷爷的天
才,他以极简单的曲线精确描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大势,以自己的直观胜过数学
家的严密推理。林松的图里,“灾难”从某一处开始,像眼镜蛇似的突然昂起脑
袋。我想,这也足以代表林松的才华。他以这个怪异的公式给我们以宗教般的隐
喻:人类啊,谨慎吧,泼天的灾难正在“明天”,或“明天的明天”等着你们哩。

    曾爷爷赢了,但林松也没输,在不同的层面上,他们都是胜者。

    尾注:曾爷爷提出的“何慈康系数”已被经济学家、未来学家们所接受,他
们正热烈讨论,如何在允许范围内尽力降低该系数的值,就像工程师在热力学定
律的范围内提高热机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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