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老地方坐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朝自己的车看了看。
那警察已经不在了,可是在挡风玻璃的雨刮下面却压了一张纸条。他用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地敲击着。
在这些小镇上,你要是倒起霉来,什么事都会发生。他越等脑子里想得就越多。那老头儿处于昏迷状态,在他苏醒过来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小镇的。如果老头儿死了,他们就会被指控犯有过失杀人罪。即使不受到指控,四天之后也得去接受法庭调查。
终于有人来找他们谈话了,但不是那个身材矮小的医生,而是那个警察。他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制服熨烫得笔挺,留着长发,胸牌上有“詹姆斯·沃尼卡”字样。贝克也弄不清这是个什么姓,也许是霍皮族人或者纳瓦霍族人的姓。
“是贝克先生和贝克太太吧?”沃尼卡很客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刚从医生那儿来。她已经检查完了。核磁共振扫描结果已经出来。说明他根本不是被车撞的。我还亲自查验了你们的车。没有丝毫碰撞的痕迹。我想你们也许碰到了路上的坑,误以为撞到了他。这儿的路况很糟糕。”
贝克看了妻子一眼。莉丝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说:“他不会有事吧?”
“好像不会。”
“这么说我们可以走了?”贝克说道。
“亲爱的,”莉丝说道,“难道你不想把找到的那个东西还给他?”
“哦,对了。”贝克把那只小小的方陶瓷片拿出来,“这是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现的。”
警察把陶瓷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出了印在上面的“ITC”三个字母。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离公路大概三十码。我原以为他的车开出了公路,所以就四周查看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现汽车。”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没有。就这个。”
“好的,谢谢。”沃尼卡说着把那个陶瓷片放进衣袋,然后顿了顿。“哦,我差点忘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小心地把它展开。“我们在他的衣服里发现了这个。不知道你是不是看见过?”
贝克看了一眼:纸上是一些呈网格状的点。“没有,”他回答说,“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
“不是你给他的广
“不是。”
“知道这可能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克说道,“一点也不知道。”
“嗯,我想我知道。”他的妻子说道。
“你知道?”那警察问道。“是的,”她回答说,“呢,能不能给我看……”她从警察手里把那张纸接过来。
贝克叹了口气。莉丝摆出一副建筑师的姿态,这边看了那边看,颠倒过来看了之后又从侧面看。贝克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是想转移视线,因为他们的车碰的是路上的坑,她先前的判断是错的。他们在这儿浪费了一天时间。她是想证明浪费这点时间是有道理的,这是她在故弄玄虚。
“我知道这是什么。”她终于说话了,“这是个教堂。”
贝克看了看纸上的点后说:“这是教堂?”
“嗯,是平面图。”她说道,“看见没有?这是十字架的长轴,这是中殿……看见没有?丹,这肯定是教堂。这张图的其他部分,这些方块里套的方块,都是直线,看上去像是……你知道吧,这可能是座修道院。”
“修道院?”那警察问道。
“我觉得是。”她说道。
‘那么这底下的‘mon.ste.mere.’会是什么呢?mon是monastery修道院)的缩写?我敢肯定。我跟你说了,这是个修道院。”她把那张图递还给警察。
贝克毫不客气地看了看手表:“我们真的该走了。”
“那当然了。”沃尼卡会意地说。他跟他们握了握手,“谢谢你们的帮助。很抱歉耽搁了你们。祝你们旅途愉快。”
贝克用手臂紧紧地搂着妻子的腰,和她一起走进下午的阳光里。现在已经凉快了些,东面的热气球正冉冉升上天空。盖洛普是热气球活动的中心。贝克走到汽车前面。雨刮上飘动着的纸原来是当地一家商店绿松石大减价的小广告。他把它拽出来,揉成一团,而后坐到驾驶位置上。他妻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看着前方。他把汽车发动起来。
“好吧,”她说道,“对不起。”她没好气地说。贝克知道他只能得到这样的道歉了。
他侧过身在她面颊上吻了吻。“不,”他说道,“你做得对。我们救了那老头一命。”
妻子微微一笑。
他把车开出停车场,径直开上公路。
《重返中世纪》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三章
老人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医院里睡着了。由于贝弗利·佐西给他注射了少量镇静剂,他已平静下来,情绪不那么紧张,呼吸也舒缓了。
佐西站在他的床头,与乔·涅托一起研究这个病例。涅托是梅斯卡莱罗阿帕奇人,是个有经验的内科医生,诊断方面的专家。
“白人男子,七十岁上下,来时神志不清,用了缓和剂,三次昏迷。心脏轻微充血性不适,肝脏转氨酶略偏高,其他未见异常。”
“他们的车没有撞着他?”
“显然是没有。不过很有意思,他们说是在科拉松峡谷北面发现他的。那里方圆十英里荒无人烟。”
“你是说…·”
“乔,这个人没有暴晒的迹象。没有脱水,没有酮病。连日晒的痕迹也没有。”
“你认为是有人把他扔在那儿的?对抓住遥控器不放的老人感到讨厌了?”
“是的,这是我的猜测。”
“那他的手指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她说道,“他血液循环方面有些问题。手指前端发冷,发紫,甚至可能是坏疽。不管是什么吧,反正到医院以后变得严重了。”
“他有糖尿病?”
“没有。”
“雷诺氏病?”
“没有。”
涅托走到床边,看了看那些手指。“只有指尖上这样。属于末梢损伤。”
“是的。”她说道,“如果他不是在沙漠里被发现的,我会认为他那是冻伤。”
“你检查过他身上的重金属含量没有,贝弗?因为这可能是接触有毒重金属造成的。镐,或者砷什么的。他的手指、他的痴呆都可能是这种原因。”
“我取了样。重金属的检查要到阿尔伯克基的州立大学医院去做。七十二小时后才能拿到检验报告。”
“有身份证件、病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我们发了寻人启事,还把他的指纹电传到华盛顿的数据库去查询,不过这可能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涅托点点头:“他一受刺激就胡乱叨叨吗?叨叨什么呢?”
“都是些押韵的话,总是那几句。是有关戈登或斯坦利什么的。然后还说‘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昆腾?是拉丁语?”
她耸耸肩:“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去教堂了。”
“我想这是个拉丁词。”涅托说道。
这时候他们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能打扰一下吗?”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男孩,就是刚才在走廊对面跟母亲坐在一起的那个男孩。
“我们还在等外科医生,凯文,”贝弗利对他说,“到时候我们就能替你做手臂手术了。”
“他当时说的不是‘昆腾电话’,”那男孩说道,“他说的是‘量子泡沫’。”
“什么?”
“量子泡沫。他说的是‘量子泡沫’。”
他们走到那孩子面前。涅托似乎很感兴趣:“那么,量子泡沫究竟是什么呢?”
那孩子眨了眨戴着眼镜的小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们:“在非常微小的亚原子维度上,时空结构是无序的,不是平滑的,而是有点泡沫状。因为它小到了量子的水平,所以就叫量子泡沫。”
“你多大了?”涅托问道。
“十一岁。
孩子的母亲说:“他看过很多书。他爸爸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
涅托点点头:“那么这个量子泡沫是干什么的呢,凯文?”
“不干什么,’那孩子答道,“在亚原子水平上,宇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老头儿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呢?”
“因为他是个著名的物理学家。”沃尼卡说着朝他们走过来。他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这是从MPD网上刚刚收到的。约瑟夫·特劳布,七十一岁,材料物理学家,超导专家,受雇于布莱克罗克的国际技术公司,今天中午前后该公司报告说此人失踪。”
“布莱克罗克?那都快到桑迪亚了。”那地方在新墨西哥州的中部,离开这里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这个家伙怎么会到亚利桑那州的科拉松峡谷来的呢?”
“我说不上来,”贝弗利说道,“不过他是……”
报警的铃声响起来。事情来得太快,吉米·沃尼卡大为震惊。
病床上的老人把头拗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接着就开始吐血。他的氧气面罩顿时变成殷红色,血从面罩里喷涌而出,顺着面颊和下巴往下直淌,还喷到枕头和墙壁上。他的喉咙被血憋得咕咕作响。
贝弗利迅速跑过去。沃尼卡紧随其后。
“扭他的头!”乔·涅托赶到床边大声说。“快点!”
贝弗利已经扯下老人的氧气面罩,把他的头向后扭。可是他不让她动,拼命挣扎着,两眼圆睁,充满恐惧,喉咙里仍在咕咕响。沃尼卡挤到她前面,双手捧住老人的头,猛地向旁边拧,把他整个身体都带向了一侧。老人再度吐血,血溅在监视器上,还溅了沃尼卡一身。
“抽吸!”贝弗利指着墙上一根管子大声说道。
沃尼卡一手扶住老人,一手去够那根管子,但由于地上有血,他脚下打了个滑,赶紧用手抓住病床以免摔倒。
“快点,先生!”佐西大声说,“我需要你!要抽吸!”
她跪在地上,把手指伸进老人嘴里,拽出他的舌头。沃尼卡爬起来,看见涅托已经把吸管拿到手。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把吸管抓过来,同时看见涅托拧动墙上的开关。贝弗利把氯丁橡胶吸管头伸进老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吸起来。老人边喘边咳,已经奄奄一息。
“我可不希望这样。”贝弗利说道,“我们最好……”
监视器的警示信号变成高频的嘀嘀声,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见鬼!”她诅咒道。她的衣服上早已血迹斑斑。“起搏器!快拿来!”
站在病床边的涅托伸出双手把起搏器递过来。沃尼卡从床边上爬起来,这时旁边已经挤了很多人,南希·胡德从人群中挤过来。沃尼卡闻到一股臭气,知道老人已大小便失禁,当即意识到他就要死了。
“行了。”涅托把起搏器往下压。
老人的身体抽搐。墙上的瓶子咔咔作响。监视器继续发出警示信号。
贝弗利说了声:“把布幔拉上,吉米。”
沃尼卡回过头,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张着大嘴,站在病房那头朝这边看。他把布幔拉上。
一个小时后,精疲力竭的贝弗利·佐西一屁股坐在放在墙拐角的一张办公桌旁,着手填写病历。由于病人已死亡,她要把病历写清楚。吉米·沃尼卡给她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