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接住。
Ⅳ
这个地方看不出是会客室还是会议室,长宽均为七公尺的房间里装潢清一色采用英国风格。由纪子与岸本端坐在铺着深绿色天鹅绒的沙发上,在他们正对面摆放着一张相同色调的安乐椅,坐在其上的平河议员跷起不太长的腿。
一见到凉子,平河议员的表情略显松动。凉子穿着意大利男用衬衫与女用西装裤。十足休闲的打扮,然而在中年男子紧迫盯人的目光之下,她仿佛不着一缕,在人前坦露最傲人的胸脯一般。凉子客套地寒暄几句,便就着一张位于可以同时望向由纪子与平河的安乐椅坐下,我则站在她的背后。
平河议员连开场白也省了,直接切人正题。
“恕本人冒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见几位前途光明无量的后辈被牵扯进莫名的怪事,本人实在不愿坐视各位在记录上留下污点,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
平河笑出声来,我却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在场其中只有岸本讨好地回笑,由纪子脸上则是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凉于应该也一样吧。
“室町警视与药师寺警视均是继承令尊的衣钵成为CAREER警察官僚,二位真是孝顺的女儿,日本妇女的明鉴,倘若你们在这时做出有损令尊声誉的举止,岂不是太令人扼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子语气冷淡,由纪子则是望向凉子,目光一方面斥责凉子失态,同时也探索凉子摆出这种态度的理由。
“或许是本人的表达方式有点不妥吧,总之,本人的意思是希望二位不要让令尊操心。”
“你凭什么说我父亲会操心?”
这次轮到由纪子反驳,只见她试图表现出冷静透彻的精英官僚这一面。平河掏出香烟以嘴衔住却一直不点燃,眼珠子轮流瞟着凉子与由纪子。
“哦,真出人意料之外,原来二位是合作关系啊。”
“少来了。”
“请别误会。”
凉子与由纪子不约而同大喊,平河议员勾起嘴角,连带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也随之牵动。
“这样啊,好吧,你们说不是就不是。继续回到正题,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搜索或试探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内情才千里迢迢来到巴黎的吧?记得室町警视的宗教恐怖份子因应对策会议已经结束了,而药师寺警视接着有巴黎大学的讲课在等着,没错吧?”
在平河的凝视之下,由纪子表情僵硬地作答。
“是的,没有错。”
“既然如此,室叮警视应该在参观过罗浮宫美术馆之后,早早收拾行李回日本去,药师寺警视也应该努力准备教材,免得在法国学生面前出丑,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平河的语调逐渐变质,就像一点一点缩紧的感觉。
“你们可是拿公费来出差,理应没有时间沉迷于公务以外的事情,只管各自完成手边的任务,听得懂本人所说的意思吧,不要自作聪明、甘犯众怒。”
凉子低声阵道:“那你又是什么理由?”
“什么,你说什么?”
平河刻意提高音量,朝凉子探出身子。
“平河议员又是为了什么来到巴黎的呢?”
一听到由纪子的“口译”,平河随即重重坐回安乐椅,把香烟从口中拿开,夹在手指之间。
“本来没有必要回答你,不过看在这是美女的询问份上,就回答这个问题吧,此事攸关高度政治情势,请各位不要忘了本人是受全体国民之托处理国家大事的身份。”
站在凉子背后的我极力克制自己脸上不要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内心有股冲动在蠢动,想质问这个自大又肤浅的男人若十年前在泡井议员自杀现场究竟做了什么,不知何时平河议员向我白了一眼。
“你是NONCAREER吧。”
且不论是否出于恶意,说出这种话的人就是有意强调警察社会的阶级性。
“是的。”
“什么阶级?”
“警部补。”
“哦,这么年轻就当上警部补,在NONCAREER当中算是满优秀的。”
我沉默不语,微微垂下头。
“我们必须重视NONCAREER才行,他们为了人民日夜在案件现场奔波,正因为有了NONCAREER的助力 我们CAREER才得以顾全大局、判断情势,你们说对吧。”
我一开始就看干河议员不顺眼,现在则是决定讨厌他到底。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待在这个地方被一个前警察官僚的政客拿来作为对晚辈假情假义、谆谆教诲的工具?相同的内容若从室町由纪子口中说出,必定是由衷的真心话,换成平河议员,却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平河议员把一直未点燃的香烟收回口袋,也许是听从医生的警告吧。
“怎样?愿意接受本人的忠告吗,你、室叨警视决定如何,”
“这里是法国。”
由纪子平静的语气令平河议员的表情为之一呆。
“正是如此。这里是法国,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成了德国或意大利的领土,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这里,我们没有任何权限,驱魔娘娘……不、药师寺凉子警视的行动明显越权。”
“说得对,看来你已经开窍了,很好。”
平河点头如捣蒜,凉子继续保持缄默、从我的位置看不见她的表情,此时由纪子接着说道:
“不过在此同时,平河议员干涉我们的行动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你说什么?”
平河眨巴着眼,由纪子白皙的雪顿泛起轻微的晕红。
“平河议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这一趟来淌这个根本轮不到你插手的浑水,不管亚尔古与药师寺警视之间有什么纠葛,都跟平河议员你无关吧。”
由纪子一闭上口,凉子立即射出致命的毒针。
“平河议员,请问您到底在怕些什么?”
凉子彻底达到她需要的效果,只见平河议员的脸色迅速丕变甚至还能听得到声音。从红到绿、再到紫,精彩万分。可惜这不是紧身衣的布料,而是中年大叔的橘皮脸,无论变换多少颜色都称不上性感,不过倒是满有看头的。
岸本屁股紧动在沙发上,连动也没动一下,想必是吓瘫了手脚。
不、我没有轻蔑岸本的意思。因为就连我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贯穿背脊。形容成邪神的鼻息是夸张了点,能够浸淫在权力的泥沼而不陷溺之人自然拥有如此魄力。
“少得寸进尺,小丫头!”
咆吼震耳欲聋,同时一掌击在茶几上。岸本如字面一般“吓了一跳”,由纪子全身一僵,脸色稍稍泛白;我则差点后退半步,勉强稳住脚步。平河议员一记怒号足以吓破新进议员与官僚的胆,这个传闻确实是真的。
在场只有一个人泰然自若——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绝非虚张声势。她全身架势不见丝毫的松懈,回望平河议员的美眸必定充斥着大刺刺的蔑视,我想。
平河议员再度开口,这次语气听来平静得几近阴森。
“我建议你们还是一直留在法国比较好,否则等你们回到日本,很难保证你们不会丢掉饭碗。”
平河的视线固定在我身上。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恐怖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自己仿佛成了被狮子盯上的斑马。
“喂,你打算如何?忠于上司固然可取,但总要有个限度,你对这个任性的小丫头百依百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作答,并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语调,实际上我的心脏与肺脏已经跳动得非常不规律,不过我仍然准确地发出声音。
“为了维护地球和平。”
平河顿时撑大了嘴巴,原有的气势消失殆尽,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个痴呆的中年大叔。由纪子与岸本也各自露出思考停顿的表情,只有凉子发出愉悦的笑声,隔着肩头抬眼望向我。
“说得好,泉田,这才是我的首席弟子。”
“一群无药可救的白痴。”
平河的脸已经布满搀杂了红、绿、紫的花纹图样。
最白痴的是你,平河议员!
我在内心低咒,平河议员果然不成材,短短几分钟内就捅出一大堆篓子。
威胁凉子是万万行不得的,这种举动不但不可能让她感到恐惧,还会激发起她的战斗欲想来凉子势必毫不留情消灭平河议员。假如平河议员下淌这趟浑水,他不仅可以安稳渡过议员生涯,或许还有机会获颁政客视之比人命更为重要的一等勋章。
“随便你们,就算你们哭着求本人,本人也不再理会你们的死活!”
平河议员大吼,接着像只冬眠前夕的大熊般匆匆起身,重踩着地板大步迈向前,来到门前,手伸向门把然后停住动作。
此时凉子致命的一句话包围住他厚实的手背。
“再怎么等也不会有人留你,平河议员。”
平河没有回头,只见他浑身的怒气极光直冲大花板,把门扉打开又摔上,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由纪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等于公然跟平河议员树敌了。”
“那种货色一旦落选就连路旁的小石头也比不如,只懂得耍小聪明的家伙不会胆大到与你我的父亲正面为敌,最重要的是……”
凉子简短说明来龙去脉。
“说穿了就是独占炼金术的秘密,进而统治日本,再由日本统治世界。”
“无稽之谈。”
由纪子表情呈现呆滞,嘴边不停咕咬着,向来以常理为行动准则的她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是你我,而是亚尔古与藤城家,他们认为过去独占核能资源的国家统冶了二十世纪的世界,到了二十一世纪,时代将属于独占炼金术的日本,你能否定这个事实吗,”
的确不能视为一介无稽之谈。一九八零年后半左方,日本财经界与经济评论家曾经说过:“日本国力已经超越美国了”、“日本股价与房地产绝对不可能下跌”、“日本将凭借经济与科技实力支配全世界”、“日本将独占全世界的财富”,一切全是痴心妄想。若是把“科技实力”代换成“炼金术学问”,亚尔古企团支配世界的狂想自然应运成立。
“这也不无可能,现实中就发生过狂热教徒为了实践教祖的妄想竟然在地下铁散布沙林毒气,可见证服或支配世界这类的白日梦是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岸本表示赞同,语气竟然莫名的激昂。与其说他的脑筋比由纪子来得灵活,倒不如说他对这一类型的世界观已经见怪不怪了——透过电玩与卡通。
“岸本都这么说了,巡回演员由纪,你决定如何?”
“……可是……”
“嗡、优柔寡断!你要继续磨菇下去,在你逃避现实的这段时间,敌人早已经捷足先登啦,泉田你说对吧?”
“恩,有一点我放心不下。”
“说吧。”
“凶手理所当然会想湮灭证据,昨天药师寺警视识破花园堇的真正身份,傍晚一群暴徒袭击我们失败,今早平河议员前来施压失败,假设亚尔古大楼或者藤城馆邸的某处设有地下研究室的话……”
我随即噤了声,糟糕,才冒出这念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凉子霍地站起身,举起右手握拳大喊。
“没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