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不论他有多讨厌它,这位剃头的法达拉领主似乎立刻把它放到了一边。他邀请众人跟他一起前往餐室,路上开始跟他们谈论鹰啊、马啊,还有狗,但再也不提起半兽人、台温隘口或者世界之眼。
他们用餐的房间跟阿格玛大人的书房一样,简陋而普通,只有一张餐桌和几张餐椅,不论线条和形状都很朴素。好看,但是朴素。一个大壁炉令房间保持温暖,但跟外面相差也不会太大,从房里走出去时不会被外面的寒冷惊呆。穿制服的仆人送上汤、面包和芝士。话题转向了书本和音乐,直到阿格玛大人发现艾蒙村的伙伴们都默不做声。跟所有的热情主人一样,他温和地向他们提出试探性的问题,好让他们活跃起来。
岚很快就发现自己跟其他伙伴争相讲述关于艾蒙村和双河的事。要忍住不要说得太多得费些精神,他只希望其他人小心自己的言辞,尤其是马特。奈娜依独自一人保持沉默,静静地吃喝。
“在双河有一首歌,”马特说道,“《从台温隘口回家》。”他匆忙地讲完,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大家一直避开的话题。不过,阿格玛很流利地接过了话头。
“这不奇怪。多年以来,很少有地方没有派过战士对抗灭绝之境的扩张。”
岚看着马特和珀林。马特默默地做了个“曼瑟兰”的嘴形。
阿格玛对一个仆人轻声吩咐几句。其他仆人清理餐桌时,那个人离开了一会,带着一个小罐子和给兰恩、洛欧、阿格玛大人的陶烟斗。“是双河的烟叶,”三个人填烟叶的时候,法达拉领主说道,“这里很难买到的哦,不过,物有所值。”
洛欧三人满意地叹着烟斗时,阿格玛看着洛欧。“你似乎有烦恼,建造者。我希望不是对灵乡的渴望造成的。你离开灵乡多久了?”
“不是渴望,我离开灵乡没有那么久。”洛欧耸耸肩,他用烟斗做了个手势,烟斗里升起的蓝灰烟雾在桌子上方画了一个螺旋。“我本来期望——希望——这里的博树林还在,至少还有某些玛佛·得达乐呐的遗迹。”
“Kiserai ti Wansho;”阿格玛喃喃说道,“洛欧,阿仁之子,半兽人战争只留下了记忆,以及依靠记忆重建的人们。他们无法复制建造者的杰作,我也无法。你们一族创造的那些复杂精细的曲线和图案超出人类眼手的能力。也许,我们只想避免可怜的模仿结果,避免它不停地提醒我们失去的一切。在这些简约的线条之中,有另一种美。众石之中唯一的花朵在粗糙石头的衬托之下尤显珍贵。我们努力避免过多地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那样的压力,最坚强的心灵也无法承受。”
“玫瑰花瓣随水漂流,”兰恩轻声背诵,“翠鸟滑过池塘上方。生命与美丽在死亡之中回旋。”
“是的,”阿格玛说道,“是的。对我来说,这句话代表了这一切。”两个男人会意地互相点头。
兰恩的口里说出诗句?这个人真像一个洋葱,每一次岚以为自己对他有所了解时,又会发现底下隐藏着另一层。洛欧缓缓点头。“也许,我也太过执着于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了。可是,博树林是多么漂亮啊。”不过,他现在似乎带着新的眼光打量这个简单的房间,而且忽然发现这里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英塔出现了,他对阿格玛大人鞠了一躬。“打扰您了,大人,但是您说过您要知道所有异常的事情,不论它有多小。”
“是的。什么事?”
“是件小事,大人。一个陌生人试图进城。他不是石纳尓人。从口音判断,是个路伽人。至少,有时候听起来是的。南门的守卫正打算盘问他,他跑了。守卫看见他跑进了森林,可是没有多久以后,发现他在量度城墙。”
“小事!”阿格玛唰地站起来,座下椅子被推后发出刮擦声,“和平啊!那些高塔上的守卫怎能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被人悄悄潜到墙脚下。你居然说这是小事?”
“他是个疯子,大人。”英塔的语气带着敬畏,“光明庇护疯子。也许是光明阻碍了守卫的双眼,让他到达城墙。一个可怜的疯子当然不会造成伤害的。”
“把他带到堡垒来了吗?很好。把他带到这里来见我。现在。”英塔鞠躬离开。阿格玛对茉莱娜说道:“请您原谅,艾塞达依,不过我必须处理此事。也许他只是一个精神被光明蒙蔽的可怜家伙,可是……两天前,五个我们自己的人被发现在夜里企图锯断一扇马门的铰链。事情虽小,却足以把半兽人放进城来。”他厌恶地皱起眉,“尽管我讨厌相信任何石纳尓人是暗黑之友,但是我想,他们也许是暗黑之友。在卫兵来得及带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被群众撕成了碎片,所以我永远无法知道了。如果石纳尓人会是暗黑之友,那么这些日子我必须对外地人格外小心。如果您希望离开,我派人送您到房间去。”
“暗黑之友没有地域和血统之分,”茉莱娜说道,“不论在哪里,都有他们的存在。至于我,我对这个人也很有兴趣。时轮之模正在编织命运之网,阿格玛大人,不过网的最终形状尚未定型。它也许牵涉整个世界,也许会散开让时间之轮重新开始编织。在这个时刻,即使小事也可能改变命运之网的形状。此刻,我对于异常的小事都很警惕。”
阿格玛瞥了瞥奈娜依和伊文娜。“如您所愿,艾塞达依。”
英塔回来了,带着两个手持长戟的守卫,押着一个像里朝外的破布袋一般的男人。男人脸上、凌乱的长发以及胡须上的污垢有几层厚,他驼着背挪进房间,凹陷的眼睛惊惶四顾,身上发出腐臭的气味。
岚专注地前倾身体,试图透过一堆污垢看清那人。
“你们没有理由这样对我,”脏男人哀鸣,“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穷鬼,被光明遗弃,只想寻找一个躲避暗影的安身之所,跟所有人一样。”
“真奇怪,到边疆来寻找——”阿格玛刚刚开口,就被马特打断了。
“小贩!”
“帕丹·菲恩。”珀林点头同意。
“乞丐,”岚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菲恩的眼中突然燃起憎恨,使他向后靠去,“他就是那个在卡安琅打听我们的人。一定是。”
“这么说,这的确与您有关了,茉莱娜塞达依。”阿格玛缓缓说道。
茉莱娜点点头:“恐怕,真是如此。”
“我不想的,”菲恩开始哭泣,大滴泪珠在他脸上的污垢里划出小溪,但仍然冲不掉最底层的脏物。“他逼我!他和他那双燃烧的眼睛。”岚打了个哆嗦。马特的手伸到了外套下,不用问肯定又是抓着那把Shadar Logoth的匕首。“他逼我做他的猎狗!他的猎狗,不停地追赶狩猎,永远不能休息。只是他的猎狗,即使他已经把我丢到一边。”
“这跟我们都有关系,”茉莱娜阴沉着脸说道,“阿格玛大人,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她厌恶地抿紧嘴唇,“还有,先把他洗干净。我可能得碰他。”阿格玛点点头,对英塔轻声说了几句。英塔鞠了一躬,从门口离开了。
“我不会屈服的!”菲恩的声音没变,可他已经停止哭泣了,傲慢的厉声斥责已经代替了哀鸣。他站得笔直,完全没有驼背。他仰起头,朝着屋顶大喊:“再也不会!我——不——会!”他直视阿格玛,就好像身边的卫兵是他的护卫,而法达拉领主跟他身份平等而不是逮捕他的人。他的语气变得圆滑谄媚。“这是一个误会,了不起的大人。我有时候会被咒语控制,但那很快就会过去。是的,很快我就能除掉它们了。”他的手指轻蔑地拂过身上的破布,“不要被这个外表误导,了不起的大人。我为了避开那些企图阻止我的人才伪装成这样,我的旅途长而艰苦。但是,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人们仍旧深知巴’阿扎门危险的地方,这个人们仍旧跟暗黑魔神战斗的地方。”
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的确是菲恩的声音,但说出的话完全不像是小贩。
“这么说,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跟半兽人战斗,”阿格玛说道,“而且你是个重要人物以至于有人要阻止你。这些人说你是一个名叫帕丹·菲恩的小贩,说你在跟踪他们。”
菲恩犹豫了。他瞥了茉莱娜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开。他的凝视逐个扫过艾蒙村人,然后又猛地转回阿格玛身上。岚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憎恨,和恐惧。但是,当菲恩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帕丹·菲恩不过是我这么多年来被迫做的许多伪装的其中之一,暗黑之友在追击我,因为我学会了击败暗影的方法。我可以做给您看,了不起的大人。”
“作为人类,我们已经做得最好了,”阿格玛淡淡说道,“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就算没有小贩来教我们,我们也已经在跟暗黑魔神战斗,几乎从裂世之战至今。”
“了不起的大人,您的力量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它能永远抵挡暗黑魔神吗?您是否常常发现自己被迫防守?原谅我的鲁莽,了不起的大人,不论您多强,他最后都会把您压垮。我知道的,相信我,真的。但我可以告诉您如何把暗影从这片土地上清扫出去,了不起的大人。”他的语气虽然仍然傲慢,但变得更加殷勤,“只要您肯试一试我的方法,您就能看见这样的结果,了不起的大人。您将可以洗净这片土地。您,了不起的大人,可以做得到,只要您把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不要让塔瓦隆的陷阱干扰您,您就能挽救世界。了不起的大人,您将会因为把最后的胜利带给光明而名留历史。”卫兵们虽然站在原地,但他们握着长戟柄的手动了动,似乎随时打算用它。
“作为一个小贩,他想得可真多。”阿格玛回头对兰恩说,“我想英塔是对的。他是个疯子。”
菲恩愤怒地睁大眼睛,但他的语气仍然平滑。“了不起的大人,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很夸张,但是只要您——”他突然住了口向后退。茉莱娜站了起来,缓缓绕过桌子。全因卫兵们放低的长戟才阻止了菲恩退出房间。
茉莱娜停在马特的椅子旁,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弯腰在他耳边轻语。不论她说了什么,他脸上的紧张消失了,他把手从外套里抽了出来。艾塞达依继续向前走,最后站在阿格玛身边面对菲恩。当她停下脚步时,小贩又一次缩成了一团。
“我恨他,”他哀诉,“我想要脱离他。我想再次走在光明中。”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比刚才更大滴的泪水开始如小溪般沿着他的脸流下,“是他逼我做的。”
“阿格玛大人,恐怕他不仅仅是个小贩那么简单,”茉莱娜说道,“他的人性已经所剩无几,他的品德比卑劣更败坏,他比您能想象的更加危险。等我跟他说完话才给他洗澡好了。我连一分钟都不敢浪费。来吧,兰恩。”
第四十七章 更多时轮的故事
岚坐立不安,沿着餐桌来回踱步。十二步。餐桌整整长十二步,不论他数多少次都一样。他烦躁地阻止自己数数。做这样的事真傻。我才不管这张见鬼的桌子有多长呢。几分钟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在数沿着桌子走了多少个来回。他跟茉莱娜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