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是一个又瘦又小的老精灵。她银白色的头发长长地拖到了脚下,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悬在空中,距离地面足有一尺之高。她干瘦得吓人,皮肤就像一层薄薄的窗帘一样包在骨头上。她骨骼细小,让此人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感。而若非雅致的法袍遮挡了她的身体,伊尔觉得自己简直能看到她全身的骨架。
“看够了吗?”老人调皮地问了一句,像酒馆舞女那样,妩媚地转了转屁股。
伊尔垂下眼睛,“哦,抱歉看了您那么久,”他很快回答说,“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年长的人。”
大统领说,“精灵之中,也很少有人像撒舍一般年纪。”
“撒舍?”
精灵老妇高贵地点点头,转过身朝空中抓了一把,坐上去,就像是躺在了长沙发的软枕头上。又一个女魔法师。
“她的传奇将由她自己告诉你,”大统领说,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伊尔,继续说:“首先,还是由我来对你做出裁决。”
他从年轻人身边走开了一点,踏着地面的空气,接着又转过身,对阿森兰特人说道:“我毫不怀疑您的诚实与荣誉。您帮助了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丝毫不谋求回报,实在值得敬佩与奖励,用人类的话来说,您所行乃恰如骑士之荣光。我愿授予您科曼多公民之权利,并欢迎您来到此地。”
“可是——”伊尔听着老人戒备森严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追问道。
“可是我实在无法帮助你。我只能推断出您是由某位圣神派遣到科曼多来的。可无论我如何探究原因,她都拒绝了我的请求。”
伊尔快步走到老精灵身边,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请您,请您来探求我的想法,来吧,来验证我是否说的是实话,尊敬的阁下。”他恳求道,“我是被圣蜜斯特拉神派到此地‘学习初级魔法课’的,而且她还预见到,‘将要来临的某天’,这里注定会需要我。当然,她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什么人,以及为什么原因而需要。”
白袍老人点点头,“我并不是怀疑您的信仰,年轻人,可神明的话,我是无法彻底了解的。我深信她必然曾对你说过这些话,但她确实阻止我探求你所具有的能力,以及她的真实意图……而我,我又有一块国土要守卫。所以,只是个测试罢了。”
他微笑着说,“难道您认为,我会给每个从外地来的陌生人看这些财宝吗?这些财宝足以让每个人类都眼红得挤到科曼多来,哪怕是翻山越岭跨洋过海也在所不辞呢。”
撒舍笑起来,也说道,“精灵们做事的方式,或许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但那决不意味着我们是傻子。”
伊尔看了看大统领,又看了看撒舍,“那你们计划什么样的测试呢?若是再来什么探心术、法术大战什么的,我可是受不了了。”
大统领点点头,“我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如果你是那样的人,你是绝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汝之所在,若如悬剑之危哉;吾必不得行无为之举,累及撒舍与财宝!”
“够了够了,埃尔塔格利姆,”老女法师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会让这个年轻人以为你是个诗人咧!你可别忘了自己从前可是个豪放的武士。”
伊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大统领,“一个武士?”
白发苍苍的老精灵叹了口气,“从前我干掉过一些怪兽——”
“还有至少上万个敌人,以及一两条龙,”撒舍插嘴说。
大统领挥了挥手,“等我走后再聊这些吧。要是我们耽搁太久,守卫的法师们会为了找我,把整个宫殿掀翻的。”
撒舍倒退一步,“别告诉我,那些年轻的小傻子们能有这么笨。”
大统领有些恼怒地叹气道:“奥露雯耶娅,如果你每次都打断我的话,我怎么能对这个人宣判呢?”
老女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什么人都有权知道真相,哪怕是人类。”
“您说得不错。”老统领喉咙有点发干了。他转过头来对着伊尔,装作严厉的样子,说道:“好好听着,以下乃为科曼多之裁决:汝将滞留此藏穴,为时一满月整。汝可与此撒舍交谈探讨,而她将照顾尔之起居饮食。待期限满后,我,与法庭诸君将迎接君之凯旋,尔并可得此穴内一宝物留念也。”
伊尔点点头,又问:“请告诉我此行可有什么,危险之处?”
他调笑的语气,让撒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可不是该闹着玩的时候,年轻的王子,”大统领严肃地说,“若你挑选之宝物有个什么差池,影响了我们对您的裁定,那处罚可就不轻了——尔将被处死。”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都安静下来。于是大统领又说,“好好想想,年轻的人类,好好地想,在此藏穴之内,你该要求什么样的纪念品,最为适合。”
耀眼的光斑突然围住了大统领的身体。他举起手向撒舍致意,转身走进了那些升起的光斑里,不见了。光斑由下而上朝天花板涌动了一会,接着无声地隐去。
“年轻先生,在你发问之前,我先回答你,一个满月,就是人类的一个月时间。”撒舍又道,“还有,我不是他母亲。”
伊尔笑起来,“很好,可你只告诉我你不是什么。那么我恳求您,告诉我,您是什么罢。”
老妇整了整空气靠枕,坐正身体,面对着伊尔,“我是科曼多的议员,也是这片领土心脏之地的隐士智者。”
伊尔看着她,决心冒犯她一下,就道,“这么说来,您很是有些智慧了?”
老妇人又笑起来,“啊哈,终于来了个头脑锐利的人类!”她气魄堂皇地站起身,从空中召唤出一根节杖,喝了一声:“不,当然不。”
话没落音,两人一起爆发出大笑。老人从空中朝着伊尔走过来,她的样子相当虚弱,伊尔忍不住想伸出手扶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我可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弱,小伙子。可别把自己看得太过头了,要不然,你会像那边的地蠕虫一样玩完的。”
伊尔环视四周,“‘那边的地蠕虫’?”眼前只有一间装满宝物的房间,他根本没看见什么野兽虫子,只好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条路的拱顶,”撒舍告诉他,“就是地蠕虫的骨头,为了寻找宝藏,他们挖下隧道来到此地。你知道,他们全都爱吃金属。”
伊尔看了看那条小路的拱顶,看起来确实像是骨骸。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转过来看着老妇,眼里更多了一分敬意。“所以,要是我对您动粗,或是想离开这里,您只消动一只小指头,就能把我干掉。是这样吗?”
老人耸肩道,“也许吧。我可不愿此事发生。除非,你太过愚蠢和粗野。”
伊尔点点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我的名字叫做伊尔明斯特,姓艾摩,是阿沙瑞的儿子。我是——我曾是,阿森兰特的王子,那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王国,在……”
老人点头道:“我知道那里。老武瑟葛拉尔一定已经过世不少年头了。”
伊尔点点头,“他是我的祖父。”
撒舍若有所思地扬了扬下巴,“嗯。”
伊尔惊讶地瞪着她:“您知道鹿角之王?”
撒舍点点头,“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她微笑道。
伊尔觉得此话暧昧,忍不住充满怀疑地扬起了眉毛。
老妇大笑起来,“哈,不,不,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过,以前我们那一群跳舞的女孩里,倒是有人做过类似的事。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偷偷观察人类的举动。如果看到有趣的人,比如说,一个强壮的武士,或是一个贪婪的法师,我们就在月光下现形,引诱他们跑进树林里来追我们。有些人不太走运,会追得摔断了脖子。可我们之中也有些人,故意让自己被捉住。我引着武瑟葛拉尔跑穿了大半个南至高森林,他终于在黎明时分给累得趴下了。后来过了不久,他结婚的时候,我故意现形出来,把他的下巴都给吓掉了。哈!”
伊尔无奈地摇摇头,“我开始觉得,这个月会过得很漫长。”他望着天花板说。
“哼!”撒舍装作生气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该你了。伊尔明斯特,你喜欢玩什么作弄人的把戏?”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非得谈论这个,特别是现在……”伊尔装得一脸义正言辞。
老人死盯着他的眼睛。
“好吧好吧,”他接着说,“我从前在哈桑塔当过几年贼,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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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几个小时,伊尔的嗓子都哑了。等他第二次干咳起来,撒舍挥挥手,说:“好了,你一定是累了。去把那边盘子上的盖子掀起来。”她指了指摆在一具盔甲上的银色浅盘子。盘子旁边还堆着一大堆伊尔从没见过的八角形蓝色金属钱币。
伊尔照着做了,掀开盖子一看,盘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淋着鲜卤汁的鹿肉。“这是怎么弄的?”他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魔法。”老人顽皮地回答,又从手肘下的钱堆里拿出一瓶镀金的玻璃瓶子,“喝酒吗?”伊尔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伸出手去拿酒瓶。她朝着他的方向小心地把瓶子扔了过去,稳稳地落进了他手里。
“谢谢。”伊尔用双手牢牢地握着酒瓶。撒舍耸耸肩,年轻人突然感到自己头上出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一支水晶玻璃杯。
“你两只手都装满了。”老巫女温和地解释说。
伊尔正觉得有趣,一碗葡萄又落在他两膝之间。这下他可是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倒在身后的钱堆里,钱币四处散落,掉在地板上。一块硬币往前滚出去,伊尔伸长了腿,用脚尖把它勾住停下。
“你很快会对这些钱生厌的。”老精灵告诉他。
“我并不想要钱,”伊尔说,“就算要了,我都不知道该拿到哪里用。”
“不错,可你一定得把它们挪到其他地方,才看得到下面埋着什么。”撒舍说,“你知道,我总是把最棒的宝物埋在钱底下。”
伊尔抬头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微微一笑,埋头大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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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恕我好奇,您有能力向大统领进言,又能吹飞那些地蠕虫,还曾牵着国王的鼻子在森林里跑来跑去,那是什么原因,竟让您来到了这渺无人迹的地底藏穴?”
老巫女狼吞虎咽地对付着各种油炸蘑菇和柠檬蛤,一点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然后她往背后的空气一靠,把脚往看不见的脚凳上一搁,回答说:“那是最终而来的一种深沉归属感。”
“归属感?跟这些亡者冰冷的钱币和宝石呆在一起?”
她看了看伊尔,眼里露出欣赏的神情,“年轻人,说得不错,”她的手肘向前靠了一下,把玻璃杯放在空气里,“但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在这里所做的事情。”
她拿起一只镂刻着毒蛇纹样的银手镯,因为年代古远,已失却金属的光泽。“用心听好,伊尔明斯特,你必须把握住大统领给你的机会,赢回自己的性命。而这,也就是你需要我的地方。看看这只手镯,是艾拉凡德芮尔公主最后的遗物。三千年前的堕星之季,她的飞行魔法失效,手镯也随之遗失。深水城还没出现之前,阿摩拉·艾撒把它重新挖掘了出来。”
伊尔从身后翻出一块发光的金属,它有四角相连,穿着好看的链子,下面吊着一块银奖牌,缀有翡翠刻成的海马,海马的眼睛又由紫水晶雕刻。“那么这个呢?”
“这是坎桑拉斯·塞忒洛的胸饰,早在你们科米尔领界成立之前,他曾自封为海湾之王。他在无意之中娶了一个变形者为妻,他们的后代全部发生变异,长满触须,能致人死地,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