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错,我今年三十三岁。聋哑伯伯早就被我打发了。”
“你戴人皮面具?”慕容端阳差点儿想伸手去揭。
“不。”南宫勋道,“带面具的人,脸上没有表情。薛少清这贱人疑心病重又诡计多端,我不能让她发现,所以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薛少清?”虽然已经心中不约而同有了猜测,但没有人敢轻易出口。
南宫勋哈哈大笑,对着伍婉云道:“慕容夫人——或者我还是叫你伍姑娘,听说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我倒很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肯定和薛少清这个贱人不一样。因为这个贱人根本就没心没肺!”
三个女人都不敢接口,突如其来的事实太叫人震惊了:当年南宫世家的独生子罹患急病英年早逝,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或者暗笑一个家族终于没落,或者悲叹一个女子青年守寡,即使江雪柔也为这素未谋面的少妇幽然叹息。谁料到这背后竟有如此可怕的内幕?不过,今日听了薛少清一番狠毒的言论,倒也不难想象她对丈夫暗下杀手。
只不过……三人的心里都有个疑问:为什么?
南宫勋不用她们开口问,自己说道:“现在他们打破头要抢断情剑,你们都晓得是何原因。不过江湖上另有一把绝世好剑,叫‘泪血剑’你们可知道么?”
“折剑轩的另一把剑?”
“不错。”南宫勋道,“同样也出自折剑轩第十四代掌门秦书之手。她铸断情剑在先,泪血剑在后,两剑相比,应该是泪血剑的工艺更为精湛。只不过,传说当年秦书铸造泪血剑时已经发了疯,所以那把剑戾气极重,一向是邪魔外道使用之物——据说宋时有个邪派女子柳残月便使此剑,她令得清虚观掌门,一代大侠杨晓风为了她消失江湖……总之,传言断情剑能号令天下,黑白两道趋之若鹜,但是也有传言泪血剑能克制断情剑,所以暗里搜寻泪血剑的也大有人在。”
“那找到了没有?”慕容端阳问。
南宫勋道:“自然是找到了。我的一位至交好友喜爱考证古人笔记,在一卷残书中看到有关泪血剑的记载。他虽然找出了确切的地点,但是认为此剑一出,江湖难免有一场腥风血雨,况且当时还未有断情剑的消息,我的友人便觉得该将泪血剑的下落隐瞒起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回忆起好友,无限的感慨:“我也赞同他的做法,于是同他一起将那卷残书烧了。本想着自己做了件利于江湖的好事,可谁料无意中说给薛少清听,她却怪我不思进取。我当时玩笑了她两句,说,你一个女人也想要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么?她说,女人有什么不可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事情就这么做罢了。可是,没有多久,我听到了朋友的死讯。”
“是……是薛少清?”慕容端阳脱口问道。
南宫勋点了点头:“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起初怎么也没料到。可当我发现她在房里藏了许多我亡友的笔记,这才怀疑起来。这女人,想从笔记里找出泪血剑的下落”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我查到了实情的真相,大骂她利欲熏心,要拉了她去家父家母面前认罪。不料,她假意悔过,苦劝我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我一时心软,为她蒙蔽。她就在那天夜里,向我下了哑药。”
江雪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南宫勋道:“起初的症状和伤风感冒相似,她又同时给我下了些软筋散之类的药,好让我无法离开房间。家父、家母面前,她素来装出贤惠的样子,说要独自照顾我,南宫家里无一人起疑,而实际她日日折磨我,要我写出泪血剑的下落。我宁死不肯,一直拖了很多天,自己渐渐习惯了软筋散的药力,功力恢复,便出其不意向她出手……可惜,我怎么也没料到她能算计到如此地步,竟然早就在身上穿了家传得金丝软甲,还在甲上喂了剧毒,我打她一掌,自己反而中毒麻痹。她知道留着我最终是个威胁,就拿剑抵住我的胸口,道:‘最后一次机会,泪血剑在哪里?’我这时已看透了这个女人,知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无论如何也不如她的意。她就冷笑:‘你不说,难道我还不能从这些笔记里找出来么?’接着一剑刺进了我的胸膛。”
“啊——”江雪柔等人都不免发出一声惊呼,“那你怎么……”
“哼哼,老天助我!”南宫勋冷笑,“薛少清千算万算,就没有算出我的心脏长在右边。当时,我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还好勤儿来救了我。”
南宫勤道:“我自小父母双亡,被这家亲戚踢到那家亲戚,只有勋大哥对我最好,还暗地里教我武功。那时候我正在外游历,听说大哥成亲就赶回来祝贺。谁知路上遇事耽搁了足有两年之久才回到南宫家。我先去拜见老爷子和老夫人,然而他们却去苏州进香了。我便独自去东跨院见大哥,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嫂子刺了大哥一剑。我看那剑正刺在心口,猜想大哥多半没命了,一心只想着替他报仇,于是见薛少清匆匆跑出了门,我就跟在后面。她一直跑到了城北的染坊中,将人家漂洗布料的药水拿了一大桶。染坊的人问她何用,她不答,反而叫人帮她烧煮那药水,要越浓越好。我晓得那漂洗药水性子极烈,稍浓一些就能烧毁人的皮肤,猜想她是害怕人看出大哥的真正死因,所以要腐蚀了皮肤肌肉来掩盖剑伤。我自忖决不能让大哥死得不白,便决定回家去召集一批人在房里守株待兔,等薛少清回来抓个人赃并获。”
“却没想到这就因此而救了我的命。”南宫勋接上,“勤儿进房发现我还有气,便将我背了出去,另找一具尸体刺了一剑,并在脸上涂满鲜血,仿佛剑伤致外来剧毒发作七窍流血的模样。薛少清那贱人回来后,勤儿故意在门外装神弄鬼,她做贼心虚,一慌张,便没有仔细检查尸体的样貌……哼,后来她只对外说我得了天花,浑身溃烂,当然有几个丫鬟给她作证。待家父、家母回来时,她已经把那具尸体装殓了,还扮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所有人都被她骗过了!”
江雪柔等人面面相觑:当日伍婉云被逼无奈杀死慕容端文,江雪柔同她两个慌得什么似的,连躲在暗处偷看的陈文庆都没有发现。而薛少清害死丈夫,从下哑药开始到浓缩药水毁尸灭迹,步步都计划周详,若非中途杀出个南宫勤,南宫勋如何能逃出升天?
这一个女人是如此的可怕!
南宫勋抬手到胸前摸着当年的伤口,切齿道:“我不能说话,又身中剧毒,勤儿把我藏在祠堂之中修养。那时候全江湖的人都已经知道我死了,我虽然想过有朝一日康复,可现身揭穿薛少清的阴谋。不过,一来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复原,二来对于薛少清的狠毒狡诈我的确有些忌惮,不知与她对面相争,她又会使出什么奸计来。我便决定,索性就做一个死人,她在明,我在暗,我终有一日可以让她自食其果!”
“这个……”慕容端阳的性子,无法理解这样隐忍的决定,她要报仇,必得明刀明枪杀个痛快。然而江雪柔和伍婉云则心里别有滋味——不知是佩服,还是恐惧。
南宫勤打了个哈哈,缓解这压抑的气氛:“薛少清虽然野心不小,可是却没有慕容小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色,觉得一个女人直接插手江湖事务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她就像效法历代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扶持一个对她毫无威胁的继承人……呵呵,可巧我出身就微寒得很,又装出不会武功的模样,她便立刻挑中了我——倘若把她换成是慕容小姐,大概早就自立门户,称霸江湖了。”
“呸!”慕容端阳啐他,“平白无故扯到我头上来,你欠揍么?”说话时挥舞拳头,完全没意识到南宫勤的武功实在她之上。
伍婉云此时也无暇管束她,只问南宫勋道:“南宫大爷的身子大约拖了很久才恢复吧?”
南宫勋点头:“不错。那一段时间的伤痛使我几次想到了自尽,但是,薛少清这个祸害,若不能除掉,我做鬼也不甘心。更还有那九泉之下的亡友,此仇不报,我有何面目见他?我这就活了下来,而且,因为再没有杂务缠身,我只钻研从前所学的武功,又让勤儿偷些家父的秘籍藏书来看,不出一年就练成了这腹语之术,其他的内外修为也大有心得。我想寄居祠堂不是长久之计,便想出了这个假扮聋哑仆人的计策,果然瞒过了那贱人的眼睛。”
伍婉云皱了皱眉头表示感同身受,但又道:“南宫大爷这些年卧薪尝胆,实在叫人钦佩。可我们姐妹三个与二位萍水相逢,南宫大爷何必将往事告知,难道大爷有什么差遣?”
南宫勋笑:“差遣我是不敢当。只不过我与你们不仅萍水相逢,还该是同仇敌忾,如今断情剑出现江湖,薛少清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这正是揭穿她的好时机。三位因断情剑一事蒙受不白之冤,若想洗脱冤情的,可以同我们兄弟二人联手。若是另有打算,我们也不勉强,自然送了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当然是要洗脱冤情啦!”慕容端阳一叉腰,“让薛少白逍遥法外,我到了天涯海角也睡不着觉。”
她这反应本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南宫勋也不置可否,只等江雪柔和伍婉云发话。
江雪柔是不答应的:她被薛少白伤透了心,可是要她帮人对付薛少白,她也万万不能够。便垂头不说话。
伍婉云明白她的心意,自己思量了一下,道:“我们姐妹三个武功粗浅,跟着两位只会碍手碍脚。还是烦劳两位帮我们逃离这是非之地就好。”
南宫勋并不讶异,仿佛这个回答也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内的,道:“好,你们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兄弟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太远,但总能送你们一程。”
“婉云姐姐呀!”慕容端阳急了,“你这是……雪柔姐姐,你也不想报仇么?”
江雪柔不想说话,伍婉云对这抗议听而不闻。“去海边。”她对南宫勋道,“随便哪里,我们想去看看海。”
这个要求有些古怪,南宫勋不禁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以确信她不是寻人开心。
而江雪柔却被这个要求点燃了遥远的记忆:去海边,好像整件事都是从看海的计划开始的。她合上眼睛,就看到了女眷们布置精美的闺房,看到了慕容端阳钉在窗棱上的剑,看到了碧海潮茶客们怪异的目光……然后她睁开眼,又看见祠堂门外,那天幕上半边懒洋洋的夕阳:人生短如天光,她的一辈子还有多少日子剩下?就去海边吧,她已经再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它的事可做了……除了——
“丫丫……”怎么能丢下女儿不管?薛少清做事不择手段,也许就会拿丫丫来要挟她们。“南宫大爷,”她道,“能不能帮我把女儿救出来?”
“你放心。”南宫勤抢先回答。南宫勋也跟着道:“反正我们要回去搜寻断情剑,一定设法把令爱带出来。今夜三更就送三位出去。”
“断情剑!”慕容端阳显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找到了就可以揭穿薛少白!”
“可惜一直也找不到。”南宫勤道,“要不然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你们又何必要偷偷摸摸呢?”
他的语气里一扫往日的酸腐,透出依依不舍之情。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