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所有江湖传说里一幕行侠仗义的高潮所在,渔民们暗自重复恩人的名字,薛少白则凛然怒视着狼狈不堪的刘寨主。然而,那刘寨主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薛少白……好啊,好啊……如雷贯耳!”
薛少白冷冷地盯着他。
“薛少白——老子明天可没工夫来找你!”刘寨主吩咐手下快快划桨,又接着笑道:“还是请你自己上石蟹山来见我们老大吧——不来你可别后悔!”最后两个字说完时,小船如离弦之箭,逃得远了。
“石蟹山……”薛少白喃喃。他显然还不知道女儿被掳之事,神情之中只有对十二连环水寨的轻蔑而已。
江雪柔知道,这时候,除了想个法子让断情剑光明正大的重现,没有什么能叫薛少白烦心的——即使这件事,在他解了八仙观的巨毒之后,也不显得怎样紧迫了。有了薛少清的提点,他的每一个计划都将愈加完美,每一步行动都将不露破绽,他有的是时间——薛少清有的是时间——什么石蟹山,什么欺压乡里的水寇,薛少清会告诉他:“等你当上了武林盟主,大可以回来为民除害。”
少白,少白,你的侠义心肠都到哪里去了呢?现在你只是在假装吗?你知不知道丫丫她没有时间了呢?
心里的焦虑痛楚,使她压抑不了身体的冲动,大步跑出了船舱,立在岸边最空阔的地方,薛少白一眼就可以看到。
他变了颜色,拨开人群:“雪柔……怎么是你……你……”
不要听任何的谎言与解释,江雪柔打断他:“少白,把断情剑给我,跟我到石蟹山去。”
薛少白一愣,赶紧挽住她往岸边的树林里走:“你疯了么,在这里孤零零地出现,还说断情剑——你不怕他们来杀你?”
少白,是你要杀我,江雪柔心里说,但口中却不提:“把断情剑给我!”
薛少白有些恼火:“你说什么!莫名其妙跑出去就不见了踪影,突然回来跟我要断情剑。我问你,你不是不又和慕容端阳她们在一起?南宫家的内鬼是不是南宫勤?”
江雪柔一个问题也不回答,只是再次嘶声的、近乎哀求地说道:“把断情剑给我。”
薛少白真的动了怒,转身要朝树林外走,江雪柔却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你这不可理喻的女人——”薛少白骂。
“丫丫……”江雪柔哑着嗓子,“他们抓了丫丫,要你拿断情剑去换……”
这下薛少白也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丫丫!”江雪柔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是你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八仙观的钟观主和十二连环水寨的白三娘……他们绑架了丫丫……少白……把断情剑给我吧……”
薛少白瞪着她,喘息,却不相信:“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是什么人叫你来骗断情剑的?你怎么可以背叛你丈夫?”
江雪柔摇撼着他的腿,实际只是摇撼着自己的身子:“少白,我求求你了……没有断情剑的时候,我们不是很好么?你要脱罪,你杀了我,但是你要救丫丫,她才只有一岁,她什么也不懂……她经不起折腾啊!”
薛少白被妻子的语无伦次弄得心里也乱了:“你……你说明白些……钟观主日日就拿解药的事来要挟我,怎么突然又绑架丫丫了?而且,他在宜兴和我们分道扬镳,约定等毒药发作的期限时再来见面……”
“他知道你解了毒了!”江雪柔哭道,又把自己太湖之上遭白三娘暗算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如今除非断情剑,要不然十二连环水寨散布太湖各处,我到哪里去救丫丫呢?”
薛少白也沉默了,但片刻又道:“他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断情剑在我手上?难道是你告诉他们的?”
“不,我没有!”江雪柔摇头,“他们说,即使不在我们手上,也要我们抢了来交给他们,少白——”
“无稽之谈!”薛少白挣脱了江雪柔的双臂,“他们怎么那么笃定我就能抢了来给他们?我便是不知道断情剑在谁手中,就算知道,我也敌不过那掌握着断情剑的人,他们奈我何?”
“可是少白——”江雪柔踉跄着站起来,走到丈夫跟前,“断情剑就在你的手上,你哪怕就用断情剑引他们出来,并不一定要把剑给他们……只要能救丫丫,这……这也不成么?”
“你有没有头脑?”薛少白愤愤,“我现在怎么把断情剑拿出来?”
“我替你顶罪啊!”江雪柔逼上一步,“你杀了我,把一切罪名都推在我的身上,断情剑就名正言顺是你的……我不怕死,我也不想活了,少白,只要你把丫丫救出来……”
薛少白不是头一次听到妻子这个建议,但这一回却被她急切又失常的神情所震慑,连连退了几步,才讷讷道:“你——你——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江雪柔追上:“我不懂……我是不懂……但是丫丫是我们的女儿,我不能拿她来冒这个险。”
薛少白继续后退:“你……你……”
“少白,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江雪柔绝望地看着他,“你就杀了我,拿出断情剑,你有什么损失?”
“你……你让我想想……想想……”薛少白已经退到了树林外,“不要跟过来,姐姐会杀了你的!”说罢,转身飞跑而去。
江雪柔还是不甘心,追了两步,却见外面一批武林人士经过,都听了方才渔民的赞扬,正和薛少白寒暄。这些人都是向日便与薛家颇有交情的,自然拣些好听的话说。薛少白一一谦让,只是凌厉威胁的眼神依然盯住树林里的江雪柔: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夜幕降临之时,伍婉云和慕容端阳才回到船上,两个人的神色甚为沮丧,显然是没有打探到南宫勤的消息。
“不过至少说明他们兄弟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慕容端阳道,“要不然,哼,那些狗屁大侠见了南宫勋,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而伍婉云却注意到江雪柔神色有异,因道:“师妹,你……不会是……去见薛少白了吧?”
“没有。”江雪柔摇头。她没有见薛少白。她已经不认识薛少白了。除了临去时的那句话——不要跟过来,姐姐会杀了你的——难道,他竟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不……不……他连女儿都不肯去救!他已经疯了。
伍婉云不好追问,只道:“师妹,你不要担心,哪怕找遍了太湖,我们也要把丫丫找出来。我不信,就凭咱们三个的力量,还做不成一件事!”
一语把慕容端阳的话头也引了出来:“不错。咱们三个是仗剑江湖的侠客,能把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侠都扔海里去喂鱼,还怕钟观主那个老妖怪?咱们这就杀去把他的老鼠胡子都拔光!”
江雪柔笑不出来。“石蟹山。”她低低的,有气无力的说。
“什么,师妹?”伍婉云没有听清楚,可忽然疾呼:“小心!”猛地把江雪柔扑开一边去,只听“夺”地一声,一枚飞镖插进了舱壁中。
江雪柔还未反应过来,又是“叮”的一声响,慕容端阳拔剑击开了另一枚暗器。
“她们在船上!果然在船上!”外面嘈杂地呼喊。
三人不用再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伍婉云亦抽出了剑来,拉着江雪柔就地一滚,扑向船舱的后门。慕容端阳又劈开两支袖箭,堪堪奔到了舱门口,却见几个小小的黑色弹丸破窗而入,噼啪炸开了,放出刺鼻的浓烟。
“又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骂,但是无暇计较,把鼻子一捏,纵身跃出船舱去。
外面灯火通明,来了十多个人,皆是手持兵刃,但为首的却是赵长生,实在出人意料。
他向三个女人喊话道:“我等是来带三位回去作证的,请三位不要误会。”
“他妈的,这么多暗器毒烟,请姑奶奶回去作证,你当姑奶奶是傻子么!”慕容端阳怒骂,脚步不停,和江雪柔、伍婉云直扑船尾,跳上一艘小艇。
“三位!”赵长生上前追了两步,“暗器、毒烟都不是赵某的所为!赵某只是听渔民提到貌似薛夫人的女子,所以特地带人来看。”
“呸!谁信你!”慕容端阳挥剑砍断了船缆,同时又击落一枚暗器,“这不是你,还有谁?”
赵长生丢开配刀,空悬了两手:“赵某手中一件兵器也无。三位若不速速和赵某联手,恐怕又要遭人暗算!”
慕容端阳不理会他,伍婉云也挥剑斩断了另一根船缆,小艇落入了水中。但岸上却又赶来了第二批人马,为首的乃是薛少清。
“赵捕头,你还说自己不想杀人灭口?”她厉喝,“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恐怕已把什么罪名都推到她们身上去了吧!”
赵长生怒道:“含血喷人!分明一切都是薛少白的所为。你才是来杀人灭口的。”
薛少清却不同他争吵,只径自跑上船来,朝着小艇中的三人呼道:“雪柔,慕容小姐,慕容夫人,你们速速跟我回去!”
江雪柔看她一脸的关切竟似真的一样,心中万分的恶心:估计她还不知道自己在祠堂里的一番言论已被人听了去吧!一个人竟可以伪善阴险至斯,实在令人胆寒!
薛少清向小艇伸出了一只手,仿佛要拉她们上来一般。慕容端阳气冲冲要挥剑去砍,可江雪柔蓦地看见薛少清手里握着的宝剑——是薛少白的宝剑,剑柄上缠着丝带。然而,这是薛家家传的那一柄,还是……断情剑?
薛少清是准备在这里将她们就地斩杀的!假如能引得她们还手,假如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断情剑和她们尸体的兵刃掉包……
“端阳,不要!”江雪柔一把搭上了慕容端阳的腕子,阻止她和薛少清短兵相接。
薛少清愣了愣,却立刻看透了她的心思,突然一笑,将手里的宝剑抛下了船来,高声叫道:“雪柔——你——你太叫我失望了!”
江雪柔一怔,薛少清的手臂上已经流出了鲜血。“断情剑!断情剑果然就在她们手上!”她厉声呼道,“赵捕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简直如同晴天里的一个炸雷,原先跟着她的人也好,跟着赵长生的人也好,全都不顾起初的恩怨了,一齐冲上了楼船要跃到小艇上,还有的直接跳下了水向小艇游了过来。艇上的三人正自手忙脚乱,忽见薛少清手一动,又有一股白烟自船尾炸开。
“快下水!”有个声音喝道。
三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艇已经整个儿翻了过来,她们连人带艇都被拖到了水底。心里正是惊慌,想要泅游,却发觉小艇倒扣在水中实际船身中却充满了空气,三人的脑袋其实露在水面之上。
这倒是一件惊奇之事!她们定睛一看,见到南宫勤也在艇下。
南宫勤倒还有心思开玩笑,冲着三人一点头,道:“不好给三位作揖了,我怕一松手这船就会浮上去。”
慕容端阳见了他,兴奋的什么危险都抛到脑后去了,一拳打过去,道:“南宫勤,我们四处打听你,你怎么躲着不出来?”
“哎哟!”南宫勤假作求饶,“这不是怕一见面,慕容小姐就对我拳脚交加么?慕容小姐武功盖世,我怕死于非命!”
慕容端阳知道是打趣自己,微微红了脸,也把两手扶着船边,道:“哼,你怕死于非命——要是你再晚来一刻,我们三个都要死于非命了!”
伍婉云也道:“真多亏了南宫少爷。”
南宫勤道:“哪里,哪里。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