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霍斯顿离开杂物间,把手里的什锦玩具一古脑儿丢进匣子,赶在警报信号灯闪亮之前砰一声关上盖子。匣子飞走了,它离去的方式伤害了安瑟霍斯顿的眼睛。
他等着。
他等了又等。
最后他死心了,重新做了一个时间机器,结果一样。斯诺温失去旧玩具并不恼火,斯诺温的妈妈也不恼火,所以安瑟霍斯顿干脆把贮藏箱清理干净,将剩余的儿子童年纪念物一古脑儿丢进第二个时间机器的匣子里。
根据他的计算,这一个匣子应该出现在地球上了,时间是公元十九世纪后半叶。假如情况确实无误,那么这个装置仍然在那儿。
安瑟霍斯顿玩腻了,决定不再制作任何时间机器。可是恶作剧已经闹过了。有两个时间机器,第一个去向如何,请听下文分解。
话说斯科特·帕拉戴恩在格伦戴尔文法学校上学,有一天他逃学的时候捡到了这个匣子。那天要考地理,斯科特觉得记那些地名没啥意思——这在1942年是个相当有见地的看法。而且,是日春意正浓,微风吹拂,令人心旷神怡,孩子喜欢躺在田野上,痴痴地望着难得一见的白云,直到昏昏入睡。去他娘的地理!斯科特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午时分他饿了,所以他那双粗壮的腿带他到附近的店铺去。在那儿他顾不得饥肠辘辘,精打细算花掉了私下珍藏的寥寥几个子儿,于是沿着小溪走下去,找个地方进食。
斯科特吃完了那一份干酪、巧克力和小甜饼,把一瓶汽水喝个底朝天,于是抓了几只蝌蚪,怀着几分科学好奇心仔细观察起来。他没有专心致志看下去。有个东西从河岸上滚落下来,砰的一声栽进水边泥泞的地里,所以斯科特警觉起来,往四下里瞥了一眼,赶忙去看个究竟。
那是一个盒子,实际上就是那个匣子。套在盒子上的小玩艺儿对于斯科特来说没多大意思,但他纳闷这盒子为什么熔化又烧焦得如此厉害,他冥思苦想着。他用大折刀东撬西挖,舌头从嘴角伸将出来——哼,嗨,使劲撬着。四下里没有人。这盒子是从哪儿来的呢?准是有人把它放在这儿,滑动的泥土把它从不稳固的停放处冲刷下来了。
“那是个螺旋盒子,”斯科特心里断定说。这可是大错特错了,那玩艺儿是螺旋形的,可是包含着线性弯斜并不就是个螺旋盒子。假如这东西是个飞机模型,无论怎样复杂,在斯科特看来也不会这么神秘。事实上,一个问题被提出来了。斯科特意识到这个装置比他上星期五熟练地拆掉的弹簧汽车要复杂得多。
没有一个男孩会让一个盒子一直关着,除非被大人强行拉走。斯科特往更深的地方挖下去。这盒子的角度可真有趣。也许是短路了,因此——哟!折刀打滑,斯科特吮吸着大拇指,满口粗话骂个不休。
这或许是个百音盒。
斯科特不应该感到沮丧。这个小玩艺儿会叫爱因斯坦大为头疼,会逼得斯坦梅茨①癫狂目U喊。当然,麻烦的是这个盒子还没有完全进入斯科特生存其中的空间和时间的连续统一体,因此它打不开。不管怎么说,在斯科特使用一块近便的岩石把这个螺旋形非螺旋盒子砸入一个较方便的位置之前,这个盒子还是打不开。
他槌击盒子,实际上是从盒子与第四维的接触点击落的,释放了盒子一直保持着的时空扭力矩。传出尖利的啪嗒声。盒子轻微震动一下,于是躺着不动,不再仅仅是部分存在着。这下子斯科特轻易把它打开了。
【① 查尔斯·P·斯坦梅茨(1865-1923),美国电工学家、发明家。】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柔软的编织而成的防护盔,他不太感兴趣,于是把它丢弃一旁。那只是一顶帽子而已。接着他拎起一个四四方方透明的水晶块,小得足以割开他的手掌——太小了怎能装进里头那个迷宫般的装置呢?斯科特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水晶是一种放大玻璃,将水晶块里的东西放大好几倍。这些东西真怪。例如,微型小人——
他们动起来了,就像发条装置的自动小人,不过运转起来自然得多。这好像是在看戏。斯科特对他们的服装感兴趣,但是被他们的行为迷住了。这些微型小人在灵巧地建造一座房子。斯科特巴不得房子着火,这样他就能看见那些人灭火。
尚未竣工的房子上吐出熊熊的火焰。自动小人使用一大批奇怪的装置把火扑灭了。
不一会儿,斯科特就明白过来了,但是他有几分担忧。这些矮人会服从他的思想。到了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把水晶块丢了出去。
他上河岸,走到半路他重新考虑一下,照原路走了回去。水晶块半浸在水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一个玩具;斯科特以一个孩子准确无误的本能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有马上把它捡起来。相反,他回到盒子那儿,探究盒子里剩余的东西。
他找到了一些真正惊人的小玩艺儿。下午过得太快了。最后斯科特把那些玩具放回盒子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拖回家,一路上气喘吁吁,哼唷直叫唤。到了厨房门口,他已经累得满脸绯红。
他把捡来的东西藏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壁橱后部。那块水晶他塞进口袋里,那口袋鼓鼓囊囊的,里头已经装着线、一圈铁丝、两个便士硬币、一叠锡箔、一张污秽的护神符和一大块长石。斯科特两岁的妹妹埃玛从厅里摇摇摆摆走进来,说了声哈罗。
“哈罗,懒虫,”斯科特点点头,俨然一个七岁几个月的大哥哥。他处处护着埃玛,可是她不知情。她矮矮胖胖,长着一双大眼睛,啪一声坐在地毯上,哭丧着脸望着她的鞋子。
“斯科特,把鞋带结好,行吗?”
“真麻烦,”斯科特亲切地说,把鞋带结好了。“晚饭准备好了吗?”
埃玛点点头。
“咱看看你的手,”说来也怪,埃玛的双手还算干净,不过可能说不上无菌。斯科特若有所思地互着自己的双手,做做鬼脸就到浴室去了,在那儿他草草洗了手脸。蝌蚪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丹尼斯·帕拉戴恩和他的妻子简晚饭前正在楼下起居室里喝鸡尾酒。帕拉戴恩刚刚步入中年,头发花白,脸型偏瘦,嘴巴显出一本正经的神情;他在大学里教哲学。简矮小、端庄、肤色偏黑,相当漂亮。她啜着马丁尼鸡尾酒说:“新鞋子。喜欢吗?”
“为罪恶干杯,”帕拉戴恩心不在焉咕哝着。“嗯?你说鞋子?现在可不行。等这一杯干了再说吧。今天可真难熬。”
“为了考试吗?”
“正是。狂热的年轻人追求人性。我巴不得他们都死,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但愿真主惩罚他们!”
“我要橄榄。”简说。
“我知道,”帕拉戴恩沮丧地说。“我好几年没尝过了。我是说喝马丁尼鸡尾酒的时候没尝过。哪怕我在你的酒杯里放六枚,你也还不满足。”
“我要你的。生死与共的一家人嘛。好歹也要象征性地给一点。所以要你的。”
帕拉戴恩悻悻地望着妻子,盘起他的长腿。“你说话像我的一个学生。”
“或许像那个骚娘们贝蒂·道森吧?”简拔掉指甲套。“她还那样卖弄风骚频频向你传送秋波吗?”
“是的。那姑娘纯粹是心理上有毛病。幸好她不是我的孩子。假如她是的话——”帕拉戴恩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性意识太强,看了太多电影。我猜她还以为只要向我展示大腿,就能得到及格呢。顺便说一句,那双大腿骨多肉少。”
简以自负的神态调节一下她的裙子。帕拉戴恩伸开盘着的腿,又倒了两杯马丁尼鸡尾酒。
“直言相告,我觉得教那些猢狲学哲学太没意思啦。他们都处在危险的年龄期。他们的习惯型式,他们的思想方法,都已经定型了。他们非常保守,自己却不承认。能够理解哲学的只有成熟的成年人或者像埃玛和斯科特这样的娃娃。”
“得啦,可别招收斯科特去听你的课,”简说。“他当哲学博士还早着呢。我不主张培养神童,尤其是对我的儿子。”
“斯科特即使现在就学哲学,也可能比贝蒂·道森学得好呢。”帕拉戴恩哼一声说。
一他五岁的时候死了,是个衰弱昏愦的老糊涂””简迷离恍惚地背诵着。“我要你的橄榄。”
“给你。顺便说一下,我喜欢这双鞋子。”
“多谢啦。罗莎莉来了。晚饭准备好啦?”
“全准备好了,帕拉戴恩太太,”罗莎莉说着,留连不去。“我去叫埃玛小姐和斯科特先生。”
“我叫。”帕拉戴恩把头伸到隔壁房里,扯高嗓门呐喊起来。“孩子们!来吃饭了!”
一双小脚匆匆跑下楼梯。斯科特冲到大人面前,浑身干干净净,闪闪发光,一绺头发翘起直指天顶。埃玛跟随在后,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爬下梯子。半路上她本想挺直走下来,结果不敢,又转过身去,像猴子一榉弓着身子倒爬下来,一路上小屁股显得格外忙碌。帕拉戴恩观察着,被这种情景迷住了,直到他被儿子的身体撞了一下。
“嗨,爸!”斯科特尖声叫道。
帕拉戴恩回过神来,摆出父亲的架子望着斯科特:“嗨,你呀,搀我去吃饭吧。你至少把我的一个髋关节撞脱臼了。”
可是斯科特已经往隔壁房间飞奔而去,在那儿他欣喜若狂,踩上了简的新鞋,笑着说声对不住,奔到桌旁找他的座位。帕拉戴恩翘起眉头跟在后面,埃玛圆圆胖胖的手紧紧抓着他的食指。
“不知道那小坏蛋这一天干了些什么。”
“恐怕没干好事,”简叹了口气。“哈罗,小妞,咱看看你的耳朵。”
“一干二净。米基舐过了。”
“哎,那只艾里狗的舌头比你的耳朵干净多啦,”简想了想,匆匆检查一下。“可是,只要你肯听话,肮脏只是表面上的呢。”
“啥意思?”
“就是有一点,”简拉着女儿走到桌旁,把她的腿塞进一张高高的椅子里。只是到了最近,埃玛才有资格跟家里人在一起吃饭,正如帕拉戴恩说的,她因此变得狂妄自大。早就告诉埃玛,只有小婴儿才边吃边洒落食物。结果她把调羹送到嘴里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帕拉戴恩看到此情此景老是提心吊胆的。
“应该给埃玛装一条输送带,”他一边说一边为简拉出一把椅子。“每隔一定时间把一小桶菠菜送到她嘴边。”
各人平静地吃着晚饭,帕拉戴恩偶尔瞥了一眼斯科特的盘子。“喂,小子。病啦?还是中饭吃得太饱撑着了?”
斯科特若有所思望着面前吃剩的食物。“我已经吃够了,爸”,他解释说。
“你通常肚皮能装多少就吃多少,还吃得撑着呢,”帕拉戴恩说。“我知道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需要几吨食料,可是今天晚上你食欲不振。觉得没事吧?”
“啊嗬。说实在的,我吃够了。”
“吃饱了吗?”
“当然。我变换着吃不同的食物。”
“学校里老师教的?”简问。
斯科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没人教我。我自己想出来的。我用过口水。”
“再说一遍,”帕拉戴恩说。“那个字又说错了。”
“呃……唾,唾液。嗯?”
“啊嗬。想再吃一点胃蛋白酶吗?唾液汁里有胃蛋白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