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是一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他需要一点东西把手包扎起来以便砸破窗子。但是他只穿着一双软鞋垫和一件囚衣。得,他破天荒第一遭突发奇想。他脱下囚衣,把手包扎起来,动手砸窗子。
他差点砸破自己的手。
喏……监狱让他留下自己的珠宝、手表和钻石戒指。他用戒指在玻璃上划了一个圆圈,使劲推,又用另一只手敲打。幸好遇到玻璃;倘若遇到塑料,他就注定完蛋啦。玻璃啪一声断裂,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正圆。
他不得不干了六次,那个洞才大得可以钻过。
他笑眯眯进入里面,手里还拿着囚衣;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一部电梯。倘若警察在街上碰见他穿着囚衣,定会马上逮住他。要是姻衣藏在这里,他就安全了。谁会怀疑一个持有许可证的裸体主义者呢?
可惜他没有许可证,也没有裸体主义者的袋形肩章好放许可证。
也没有刮胡子。
糟透了。从来没有一个裸体主义者像他那样须发蓬松的。不只是夜里长出来的微微一层胡须,可以说是满脸一大把胡子。到哪儿可以弄到一把剃须刀呢?
他打开办公桌抽屉找找看。许多商人有备用剃须刀。他中途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找到了剃须刀,而是因为他现在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看看办公桌上的文件便一目了然。
一家医院。
他仍然抓着囚衣。他把囚衣扔进废纸篓里,用废纸把它盖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
一家医院。倒需要挑选一家医院看看病。他有十足的理由选上这家医院,它正好建在托佩卡郡法院旁边嘛。
然而事实上不是他拣选了这家医院,是医院拣选了他。他这一辈子除了受人唆使之外,什么时候自己做出过一个决定呢?没有。朋友向他借了钱不归还,男人偷了他的女友,他有不惹人注目的习惯因而未能得到提升。雪莉威胁他,迫使他跟她结了婚,四年后离开他去找一个吓不倒的朋友。
即便是现在,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他还是这个德性。一个老练的人体拐子给他提供了逃跑的机会。一个工程师把牢房栅栏的间隔加宽,足以让小个子从中挤过。另一个工程师在就近的两个屋顶上搭一条天桥。于是他就到了这里。
最糟的是在这里他无法把自己伪装成为裸体主义者。医院里至少有自大褂和口罩嘛。即便是裸体主义者有时也得穿衣服。
壁橱怎么样?
壁橱里除了一顶绝妙的绿帽子和一件完全透明的雨披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可以赶快逃跑。只要他能找到一把剃须刀,一旦跑到街上,他就安全了。他咬了一下指关节,但愿知道电梯在什么地方。只得碰碰运气罗。他又开始在抽屉里搜寻起来。
他的手刚刚抓到一把剃须刀的黑色皮套,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壮汉子像一阵风似的走进来。那个实习医生(医院里没有人类医生)已经走到离办公桌一半的地方,这才注意到刘哈腰对着一个打开的抽屉。他停下脚步,张着嘴巴。
刘用仍然紧握剃须刀皮套的拳头关上抽屉。那人的牙齿咔嗒一声咬紧。刘擦肩而过跑了出去,那人的膝盖都快瘫下去了。
电梯就在大厅另一边,门开着。没有人来。刘踏进电梯,按下O键。电梯降落的时候他刮起了胡子。剃须刀刮得又快又利索,只是有点儿吵闹。他正在剃胸毛,电梯门开了。
一个皮包骨的技师面对面站在他面前,瞧她的嘴巴和眼睛,神情完全木讷,大凡等电梯的都是这副尊容。她含含糊糊说了声对不起,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擦身走过。
刘迅速走出电梯。他还来不及看出走错了楼层,电梯门已经在关闭了。
该死的技师!还没下到底层她就把电梯拦住了。
他转过身,狠狠揿着向下的按钮。接着,他想起刚才仓促一瞥见到的东西,他扭过头去又看了一眼。
整个宽大的房间堆满了玻璃柜,高得顶到天花板,排列极其错综复杂,如同图书馆里的一个个书架。柜里展示的东西比贝尔森展馆的任何一件展品都更加淫秽。喏,那些展品全是男人的玩艺儿!和女人的玩艺儿!不,他不愿看。除了电梯门以外,他什么也不想看。电梯怎么走得这么慢呢?
他听到一阵凄厉的声音。
地砖铺成的地板开始在他没穿鞋的脚下振颤起来。他感到肌肉麻木,心情沮丧。
电梯到了……姗姗来迟。他用一张椅子把电梯门挡开。多数楼房没有楼梯;只有备用电梯。现在他们要上这儿来抓他就得使用备用电梯。那么,备用电梯在哪里呢?……他没有时间去找了。他开始感到非常困倦。他们肯定把好几个音波发射器对准这个房间。在一束音波通过的地方,实习医生们会感到轻松愉快,有点儿懒得动弹。但是在多束音波交叉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将有人失去知觉。不过现在还没有。
他得先做一件事。
他们闯进来时,必须让他们有杀他的理由。
那些玻璃柜的表面是塑料,不是玻璃:一种非常特殊的塑料。为了防止引起人们对无数可能被储存起来的人体器官的防御反应,防止人们碰到它,这种塑料必须有极其独特的性能。同样,谁也不能指望哪一个工程师能赋与这种塑料以防震的性能。
塑料稀里哗啦破碎了。
后来,刘奇怪他怎么能够熬那么久而没有睡倒。那令人眩晕的音波发出催眠作用的特超音速嗡嗡声,不断拉扯着他,把他扯落到地板上,地板似乎每一刻都在软化。他手中挥动着的椅子越来越沉重。但是只要他有力气把椅子举起来,他就把那些塑料柜砸个粉碎。储存用的营养液已经漫到他的膝盖,他每走动一步就有快死的器官擦过他的脚踝;当凄厉的催眠曲使他再也熬不住的时候,他只打碎了三分之一塑料柜。
他倒下去了。
这一切过去以后,他们只字不提打碎器官储存柜的事!
刘坐在法庭上,听着法院仪式单调沉闷的话,他凑到布鲁斯顿先生耳朵旁问了这个问题。
布鲁斯顿对他笑了笑。“他们干吗应该提出那件事呢?实际上他们认为已经有足够证据来定你的罪。如果你逃过这次刑事责任,那么他们就会指控你胡乱毁坏珍贵的医疗资源。但是他们看准了用不着提起这件事。”
“你怎么看呢?”
“恐怕他们想得对。但是我们要试试看。现在,亨尼西就要宣读指控书了。你能装出受伤害和义愤的样子吗?”
“没问题。”
“很好。”
控告人宣读起诉书,他的声音发自稀疏的亚麻色胡须下面的嘴巴,听起来像末日审判之音。沃伦·刘易斯·诺尔斯装出受伤害和义愤的神情。可是他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已经干了值得一死的丰功伟绩。
其根源全在于器官存储库。有了好医生,有了器官存储库里源源不断的材料,任何一个纳税人都可以希望活到万寿无疆。哪个投票人会投票反对永生呢?死刑将使他永生,他将投票赞成大大小小的罪犯都应判处死刑。
刘·诺尔斯已经作出了回击。
“情况说明,上述沃伦·刘易斯·诺尔斯,在两年时间里,故意开车闯红灯达六次之多。在同一时期,该犯沃伦·诺尔斯违反本地车速限制不下十次,其中一次超速达每小时十五英里之多。他从来没有一次好表现。我们将出示他被指控酒后开车在2082年被捕的记录,指控不成立只是因为——”
“异议!”
“支持异议。如果指控不成立,律师,本法庭必须认定他无罪。”
(郑秀玉 译)
硬科学与软人们
科学幻想小说的魅力之一是在它的领域里一切都可能发生:既然无限和永恒掌握在作家手中,什么都可能被发现,什么都可能实现,什么都可能发生。这不同于纯幻想小说。科幻小说里的可能性经过理性的思索——无论多么异想天开,一切事件都发生在日常经验的宇宙里。纯幻想小说要求读者姑且相信确有其事;科幻小说则说服读者去相信。
一方面是宇宙飞船载着乘客以比光速更大的速度飞向人马座,另一方面是巫婆骑在扫帚把上借着咒语的魔力飞向布罗肯,二者在读者的心目中是迥然不同的,尽管就目前科学所能作出的判断而言,二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这种区别并不是因为科幻作家对故事的情节悄悄说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神秘咒语,而是因为故事本身要求读者以一种现实感来阅读。
阿瑟·C·克拉克创立了一条定律概括未来可能出现而至今未知的奇迹:“十足先进的科学与魔法是难以区分的,”他说。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只要想一想这个定律就会认识到这种说法的基本真实性;对于生活在工业革命之前的任何人来说,现代技术就像魔法一样。如果科幻小说不想陷入目光短浅的可怜地步,那么它必须设想未来的发展,这些发展对于当代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如同飞机、电视和电灯对于儒略·凯撒或莎士比亚一样难以理解。
无限和永恒还解放了科幻小说的想象力;尽管科幻小说的想象可能难以理解,但是它们不是纯幻想,而是富有智慧的理念。从宇宙的产生到灭亡,从探索自然界最神秘的秘密到假定对人类经验来说具有独特含义的技术进步,科幻小说作家所要想象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杜撰成为一篇科幻小说。科幻小说必须以现实为依据,这一事实与其说是一种限制,不如说是一种策略。作家想要让读者去感受还是去思考呢?
然而这样的二分法,其理论意义大于现实意义。科幻小说应当触动理智,有几分冷酷无情或者有几分不近人性,但是由智力理解引发的感情可能像内分泌腺分泌的激素引发的原始本能的感情一样深刻而且更具“人性”。归纳法虽然对分类有用,但是倘若归纳法意味着超自然现象以外的一切都可以归入这一类那一类事物的话,那么归纳法基本上是错误的。因此,把科幻作家划分为新浪潮和旧浪潮、划分为文学艺术家和科学雇佣文人,同样基本上也是错误的。
事实上,新浪潮作家往往根据猜测创作他们的小说,而旧浪潮作家往往靠技巧和内心感受描写人类的经验。波尔.安德森(1926-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1948年毕业于明尼苏达大学物理专业,毕业后马上开始他的写作生涯,至今从未动摇过。他的第一篇小说《明天的孩子》是与F·N·沃尔德洛普合写的,发表于1947年,当时他还是在校生。自那时起他已经写了五十多本书,包括历史小说和主流小说、侦探小说、少年读物、非小说作品和数百篇较短的作品。
安德森在人们心目中首先是一个硬科学作家,他跟哈尔·克里门特一样在杜撰外星世界方面情有独钟。他早期的小说对科学技术的未来发展十分关注,偶尔在故事中穿插些冒险和幻想情节以便使文体丰富多采。他的创作方法属现实主义,风格是直截了当的。十年之内,他成了1959年世界科幻小说年会的嘉宾,十二年以后担任科幻作家协会的主席。
他最出名的早期作品包括《罪恶昭彰的坏蛋》、《助人之手》、《去势的男人》和《大雨》。他的早期长篇小说包括《脑波》(1954)、《断剑》(195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