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窖的正中央有一大块东西,像张大桌子似的。那好像是石头的,从上面透过来的几缕微弱的阳光轻轻扫在它的边缘上。他很谨慎地走到它跟前——它的高度到他的腰部,大概有8英尺长,宽度稍窄一点儿。他判断,那是一块片麻岩石板,经过了粗粗的打磨,下面是用干垒起来的石柱支撑的。在黑暗中,他只能对这个物体作出一个大概的认识。他用手摸索着石板。沿着它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槽。
再继续摸索时,他的手碰到了某种织物,某种冰冷的、像皮子似的、柔韧的东西。可能是发霉的甲胄,他很厌恶地揣测着。
有什么东西缠到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
雷佛瑞特惊叫起来,发狂地要挣脱开。他被抓得更紧了,而且石板上的那个东西向上拔了起来。
一缕微弱的阳光扫到了石板的一个边缘上。这已经足够了。当雷佛瑞特奋力往后退的时候,抓着他的那个东西从石板上立了起来,那缕阳光扫过了它的脸。
那是一具僵尸的脸——干肉紧紧地附着在它的头骨上。它的头皮上覆盖着一缕缕脏污的头发,从破烂不堪的嘴里露出了发黄的断牙,那双本应该是黯淡无光的、深陷到眼窝里的眼睛闪着亮光,充满了可怕的活力。
雷佛瑞特再次发出了惊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别在腰上的长柄铁锅。他把锅拽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把锅砸到了那张如恶梦般恐怖的脸上。
借着那点阳光,他看到长柄锅像一把斧子似的劈进了那个腐烂的前额里——把干肉和脆硬的骨头都劈开了。攥在他手腕上的力消失了。那张僵尸脸落入了黑暗中,它被劈开的前额,还有它开始往外渗血的——浓稠的血水——一眨不眨的眼睛留给雷佛瑞特的印象将会使他在无数个夜晚里从恶梦中惊醒。
雷佛瑞特飞也似的逃开了。当他匆促地冲入灌木丛的时候,他酸胀的双腿已经使他步履维艰了,但他还是拼死地往前冲,因为他还记得,当他从地窖里逃出来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窖台阶上的脚步声。
二
当柯林·雷佛瑞特从欧洲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他的朋友都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老了。他的头发有些已经变白了;他轻快的步伐也变得迟缓了。他曾经像运动员似的身材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像生了病似的。一些无法消除的纹路刻画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性情变了。一种尖酸刻薄、玩世不恭的态度已经完全取代了他以前那种古怪的苦行僧似行为方式。他依然对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着魔,但却表现出一种更阴暗的心理,达到了一种不健康的程度,令他的那些老朋友感到不安。但谁让他参加的是那样一场战争呢,特别是还在亚平宁山脉打过仗。
就算他想把他在曼恩小溪遭遇的恶梦般的经历讲出来,他也不会告诉他们的。但他没有透露自己的想法,当他克服恐惧,回想起他在那个废弃的地窖里与之搏斗的那个东西时,他经常会说服自己相信那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者——一个疯狂的隐士,是微弱的光线和他自己的幻觉将那个人的面貌扭曲了。他推断,他用长柄锅打的那一下不过是擦过了那人的前额,因为那个人很快就起来追他了。最好是不要老想着这件事,当他从梦见那张脸的恶梦中惊醒时,这种理性的想法帮他恢复了正常的心智。
此后,柯林·雷佛瑞特回到了他的工作室,再次拿起了他的画笔和刻刀。那些低俗杂志——在他去战场前,他的作品就登在那些杂志上,并受到他的崇拜者的追捧——用一长串的约稿欢迎他的归来。他收到了来自画廊和收藏家的委托,他还有未完成的雕塑和木刻。雷佛瑞特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问题来了。《短篇小说》以“过于怪异”为由退回了他的一幅封面画。一本新编的恐怖小说集的出版商把他的两幅插图退了回来——“太可怕了,尤其是那些被吊着的人的腐烂、发胀的脸。”一个客户退了一件银制的小人像回来,抱怨说那个殉道的圣徒表现出的苦难太过分了。就连专门预告了他的作品将重返它那些恐怖的篇章的《诡丽幻谭》也开始退还他们认为“即便是对我们的读者群来说也太过震撼”的插图。
雷佛瑞特试图马马虎虎地低调处理这些事情,但发现结果不好。到最后,那些约稿渐渐地停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雷佛瑞特变得更加遁世了,他把那些低俗杂志抛到了脑后。他默默地在他地处偏僻的工作室里工作着,偶尔会接受委托为个人或画廊创作作品,有时还卖一件雕塑或一幅画给大博物馆。艺术评论家们都对他极其抽象的雕塑作品给予了好评。
三
当战争已经过去25年后,柯林·雷佛瑞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在以前那些低级趣味的生活里结交的一个好朋友,普雷斯科特·布兰登,现在是哥特出版社的编辑兼发行人,那是一个小出版社,专门做恐怖科幻类型的书。虽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但布兰登的信还是以他具有代表性的开门见山的口吻写道:
马萨诸塞州塞勒姆/艾瑞巢/8月2日
致中部地区的恐怖隐士:
柯林,我正在编一套3卷的豪华本的H·肯尼思·艾拉德的恐怖小说集。我恰好想起他的故事是你的至爱。你要是中断退休状态,为我的书画插图怎么样?每卷需要两色的封套和各12张插图。希望你能用一些特别恐怖的画作——有别于那些常见的骷髅头、蝙蝠和狼人——给书迷带来惊喜。
有兴趣吗?我会把材料和详细说明寄给你,你可以自由发挥。等你消息——斯科特。
雷佛瑞特感到很高兴。他有点怀念过去那种低级趣味的生活了,而且他一直崇拜艾拉德的才华,因为他能用写散文的手法来表现他所构思的宇宙恐怖的。他很热情地给布兰登写了回信。
他花时间重温了那些小说,为画插图准备了笔记,还画了写草图。别让一惊一乍的助理编辑来这儿添乱;斯科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雷佛瑞特带着一种疯狂的享受专注于他的工作。
斯科特要求说要有些特别的东西。可以自由发挥。雷佛瑞特很挑剔地审视着他的素描。那些形象的设计思路似乎没错,但画里还需要某种别的东西——某种能将贯穿于艾拉德的作品中的那种危险的邪恶情绪注入其中的东西。用狞笑的骷髅头和柔韧的蝙蝠吗?太老套了。艾拉德要的不止这些。
那个念头无情地抓住了他。也许是因为艾拉德的故事唤起了那种同样的恐怖感;也许是因为艾拉德构思出来的北方佬的那些的垮塌的农舍和里面邪恶的秘密令他记起了那个春天的下午在曼恩小溪……
虽说从他那天跌跌撞撞地拼死逃出来开始,他就一直拒绝去看他的那个笔记本,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把笔记本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从一个很少用到的文件夹后面把笔记本找了出来,逐页翻看着已经起皱的本子。这些速写再次唤醒了那种充满不祥之兆的邪恶的感觉,和那天所经历的阴森森的恐怖。看着那些怪异的构架,雷佛瑞特觉得别人似乎不可能没有和他一样感觉——那种由这些树枝构架在他心中唤起的恐怖感受。
他开始在他的素描里勾画少许的树枝构架。艾拉德的那些堕落的生物脸上除了轻蔑之外,还被罩上了一种危险的阴影。雷佛瑞特点点头,对这种效果很满意。
四
几个月后,布兰登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雷佛瑞特说,他已经收到了他为艾拉德的书画的最后几张插图,并且对他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布兰登又在附言中写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柯林——你在这些插图上画得哪儿哪儿都是的这些荒唐的树枝是什么意思呀!这些该死的东西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东西的?
雷佛瑞特觉得他该给布兰登做个说明。他很尽责地写了封长信,把他在曼恩小溪的经历写了下来——只略掉了那个在地窖里抓住他的手腕的恐怖的东西。可以让布兰登觉得他是一个古怪的人,但不能让他以为他疯了,并且还杀了人。
布兰登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柯林——你写的曼恩小溪的那段经历真是太神奇了——而且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就像是在读艾拉德的一篇小说的开篇一样!我冒昧地把你的信转给了佩尔汉姆的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斯蒂夫罗伊博士是一位热心于研究这个地区的历史的学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敢肯定,他会对你写的这段经历感兴趣,而且他可能还会帮助我们理解那些怪异的东西。
预计第一卷,《阴影里的声音》,下个月就能装订完毕。校样看上去非常棒。祝好——斯科特。
一个星期之后,从马萨诸塞州的佩尔汉姆寄来了一封信:
我们共同的朋友,普雷斯科特·布兰登,把你写的东西转给了我,内容是你在纽约州北部一个废弃的农舍里发现那些怪异的树枝和石制物品的经历。我发现这真是最令人感兴趣的消息了,我想知道你是否还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在过了30年后,你还能准确地找到那个地方吗?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去查看那些地基,因为它们使我想起了这个地区类似的巨石遗址。我们有几个人很有兴趣去发现这类我们认为是可以回溯至青铜器时代的巨石建筑的遗迹,并且确定它们在殖民时期的黑巫术祭仪中可能具有的用途。
现有的考古学证据表明,公元前1700-2000年左右,一大批青铜器时代的人突然从欧洲涌入东北地区。我们知道,青铜器时代见证了一种非常先进的文化的发展,我们也知道,作为海员,那些人就是那个时期的北欧海盗。我们可以从迈锡尼的狮子门、英国的巨石阵和分布在欧洲各地的桌形石、地道墓穴和古墓堆上看到起源于地中海的一种巨石文化的遗迹。此外,这些遗迹所代表的似乎远不止是那个时代所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说得更确切点,它好像还与一种宗教迷信有关,那些信徒崇拜某种大地母亲,用多种祭仪和牺牲向她献祭,并且相信,不朽的灵魂若埋葬在巨石坟墓里,就能得到保护。
从我们在美国一些地区发现的——和现在认出来的——许多巨石残迹来看,毫无疑问,这种文化也传入了美国。迄今最重要的一处遗址就是罗德岛北部的“神秘山”,那里有巨石建筑的大量墙壁和桌形石——最出名的就是Y形洞穴的古墓堆和祭台(见明信片)。规模稍逊一些的巨石遗址包括在“矿物山”上的一群石冢和雕刻石碑,在诸如皮特谢姆和沙提斯伯里的那些有砌石过道的地下室,还有分布在这个地区的无数异型巨石和地下的“修士隐居所。”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地方似乎保留了那些早期的殖民地居民的神秘氛围,而且许多巨石遗址都有证据显示曾经被殖民时期的巫师和炼金术士用作邪恶的勾当。特别确切的一点就是,在宗教迫害之后,许多术士都跑到了西部的荒野里——这就说明了为什么纽约州北部和马萨诸塞州西部在后来涌现出了这么多的宗教团体。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叫做沙德洛克·爱尔兰组织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