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地回答:“是呀!”
我对于教授总是不出来很感到难过。只有丽兹偶尔从教授那儿带来的字条给我一点安慰。他的健康显然正在恢复。因此每当夜里我在园子里值班的时候,总在窗幔上看见密尔洛司的影子,埋头桌上一心一意地读书。
坐在那里,他简直连动也本动。我想:“这个人多么用功。为了研究科学,他把世界上一切都忘了。”
我常常思念密尔格司。他特别同情我,派给我很好的工作——他虽然闹病,还是找出时间来关心我的工作,但是他很少和我谈话,因此我觉得,他总是老远地观察着我。不过这还不如直接到我这里来得好。看起来,他的个性就是喜欢这样帮助人吧。而且他也太忙,哪有时间每天都跟自己的守园人说话呢?
一天夜里,汪道克爬进园子来偷吉耳蛇。
半夜刚过一点钟的时候,他从墙上爬了过来。我用气忿的口吻对这个小偷说:“平安光临啦。”
汪道克彬彬有礼地回答:“谢谢您,平格尔。”
我惊讶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知道‘比空气还轻的人’,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时候我就剩了一块钱,我用这一块钱在”圆形角斗场‘买了一张票,您一出场,我马上就认出来了。说真话,您躺在摇床上的时候,神气可挺慌啊。“
他在灌木丛中迅速而毫无声息地摸索着。
他嬉皮笑脸地低声对我说:“嘿,平格尔,吉耳蛇都跑到哪儿去啦?好像您以前故意把蛇扔到这儿来着,可是怎么没有啦?”
“汪道克,我刚想提醒你,吉耳蛇现在都在南面墙跟下过夜。”
汪道克一面殷勤地道谢,一面说:“您这话能帮我赶快办完这件不痛快的工作。”说着就跳过一道沟,把口袋很快地装满了。
我打亮手电筒,警告他说:“不许超过五条。让我看看你打算拿走几条?”
汪道克把口袋打开。
“正好五条。都在这儿。可是我要不干这个行当了。你们的教授病了,那个老姑娘丽兹不买蛇。朋友,您能不能替我张罗张罗,帮我这个失业者一点忙呢。还有,我想问问,你们那位密尔洛司闹的什么病?”
“他得的是黄热病,现在已经见好了。就是还没出屋子。”
“可怜,”汪道克低声说道,并且问我可不可以吸烟。“抽几口就行。抽烟斗抽惯了,好挡挡饿。”他谨慎地点着了打火机,喷了一口烟,“这是怎么搞的,教授也闹起黄热病来了?很久了吗?”
“在他外甥动身的那天得的。你干什么这样详细地盘问我?”我发火了。
“到你回去的时候了。”
汪道克率直而温和地回答道:“平格尔,您是个大好人,可也够爱发脾气的。您上次帮的忙我永远忘不了。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认识密尔洛司的外甥,可是早就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我证实道:“是啊,他是个著名的科学家,写过一本书,在爪哇住过——”
“对,就是那个人。他是个好人,而且热心肠。呃,平格尔,要是——你知道,我早就想改邪归正了。要是我知道密尔洛司的外甥也在这儿,我一定要正式拜望他,把我的事儿都告诉他,他准会让我跟着他工作。”
我回答道:“罗尔斯教授现在在马萨特蓝。这个地方似乎是在澳洲——”
汪道克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一点不错,在澳洲,离南极不远。嗯,平格尔,再见吧,谢谢您的照顾。可能我也快到马萨特蓝去了。”
他很快地窜上了围墙跑走了。
离开围墙的时候,我绊着了什么东西,差点儿摔倒。原来扔在地上的是装着吉耳蛇的口袋,汪道克忘记了把赃物带走。
第五章
一
早晨,我来到实验室,和丽兹打了个招呼。
她很客气地说:“平格尔,教授让我把这张字条交给你。”
“丽兹小姐,谢谢您。”我接过字条问,“咱们那位忠厚的教授,身体怎么样?”
“现在他差不多要好了。你先看一下字条吧。”
在便条上我看见这样的字句:
平格尔:我对你仍然不满意。昨天的溶液配制得太马虎了。可惜我的身体还这样虚弱,不能到实验室去。请立刻重新过滤溶液。此外,我给你的那本书,你一定研究很久了。到我见着你的时候,你至少应当在理论方面有些基础了。
我焦躁地说道:“这张条子弄得我很不痛快。我能不能见见教授?那我可以告诉他说——”
丽兹反对道:“不,不,现在不行。你要对他说你的工作情况吗?他很快就会明白你是怎样在这儿工作的——”
我觉得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口气格外庄重。不知怎的,这时我忽然想起汪道克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和晚上他到园子里来的事。得跟这个家伙一刀两断。
我带着点探询的口气问:“我很想知道,教授为什么给我一本讨论病毒的书。因为这跟蛇没什么关系——”
丽兹客气地笑了笑。
“这只是你那样觉得。对于病毒,蛇完全不是例外。蛇也能生病。你要知道,它们也会生病毒性疾病,而且是很容易传染的病毒性疾病。要是园里的动物死了,这就是科学站的损失。我说的只是个假定,我想,教授正想研究这个问题,所以他需要了解情况的助手——”
我高兴他说:“噢,现在我都清楚了!丽兹小姐,我对您有个请求。我做了个不长的提纲,请您交给教授。这是学校里教给我们这样做的:用不着全都记下来,而是要从读过的书中记下主要的事情。”
丽兹拿起我记录着提纲的笔记本,兴味盎然地翻阅着。
她说:“一定转交。你这样做,教授会非常满意。”她接着又补了一句,“他对你太好了。”
她高声读了一段我的笔记本里的字句:“病毒是引起疾病和死亡的因素,它们侵犯各种各样的生物,从细菌一直到人。”
“对,”丽兹说道,“细菌也受到病毒的侵害。病毒能够消灭细菌。因为病毒非常小,比细菌小得多。研究病毒是极有趣的事。它关系到解决生物学中一些基本问题。像生命的起源、自然界中有生命物质和无生命物质之间的界限等。”
我对于生物学的微妙很感兴趣,所以问道:“要是人们发现病毒不是生物呢?”
“如果病毒是一种有机物质,那么化学家迟早会用人工方法在实验室里制造出它们,然后再制造出防治它们的抗毒剂——”
我很惊讶地低声嘟哝道:“这可太妙了——”
丽兹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我们现在可以边说边工作,来配制过锰酸钾溶液吧——”
我就配起溶液来。丽兹说:“平格尔,你想想有了人造病毒,进一步能发生什么情况。如果化学家在试管里合成了病毒,那就是说,人类获得了人工创造的生命要素。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解答生命的起源的问题了。懂得吗,平格尔?”
我说:“嗬,丽兹小姐,这些事可太有趣了!我永远也不离开教授和您——”
丽兹不知为什么奇怪地拖长了声音说:“平格尔,你这样想吗?很好。不过你可妥当心啊。瞧,你让溶液从漏斗边上流出来了。”
二
我在实验室里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三小时以后,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回到屋里去休息。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美丽的幻想。真得跟教授学习学习。与其说克利浦斯或是任何一个沃尔松能够培养我,倒不如说还是他能把我培养成材呢。在这些哈利、波洛克和倒霉的杰姆以后,我终于碰到一个真正的人了。以后——可以写信把爱吉叫到这里来,那时候就——这里从来就没有黄昏。太阳一落到密林后面,黑夜马上就降临了。今天我有理由预料汪道克在夜里准会到这儿来,他不是来拿吉耳蛇,就是来拿口袋。饥饿是无情的,汪道克一定还想再偷些蛇。要设法使他今天的光顾成为最后一次。要对他不客气,狠着点,甚至得吓唬吓唬他。
我没有预料错。果然在后半夜的老时刻、新月已经落下去的时候,他爬过墙来落到我的手里了。
我用严厉的声音说:“汪道克,这就是你的口袋。里头是一打顶好的吉耳蛇。昨天我都扔了。你不会按照好坏来挑选。嗯——滚你的吧!”
汪道克抽着烟斗,嘲笑地问道:“我的朋友怎么变成这样儿啦?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又来打吉耳蛇的主意?不对,平格尔,我已经到仰光的教堂里做了三天弥撒①,听大主教讲了三天道。他把我彻底地感化了,让我决定从此走上正道儿。平格尔,我想当个传教的。做贼是顶可怕的罪孽,我一定得忏悔。不然我就要完蛋了。”
「①天主教祭祀天主的一种仪式。——译者」
我冷笑了一下说:“谁拦着你忏悔了?还有,别这么大声嚷嚷,留心教授听见。”
汪道克使劲吸了一口烟,烟斗上的火光闪了一下,把他的鼻子都照亮了。
“我正想找密尔洛司先生。我要在他跟前痛哭一场,央求他宽恕。不然我就上不了天堂啦——”
“汪道克,你喝醉了吧?”
“你错啦。平格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比这会儿再清醒的了。带我去见教授吧!”
“你疯啦!”
“嗯,好吧,我这人好商量。你只要把我带到教授书房窗户跟前就行了。我想看看这位人人尊敬的教授,哪怕让我瞧瞧灯光照亮的窗帘,看看他的影子也好。这会给我带来改邪归正的力量。我本来可以不用你帮忙,可是我不高兴跟院子里那帮中国人多费口舌。”
这个无赖真让我忍不住了。
“汪道克,你给我滚出去!”
汪道克沉默地把烟灰从烟斗里抖出来,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那好吧,朋友!告诉你,我明天去报告密尔洛司先生,说你怎么欺骗了他对你的信任,那可并不费事啊。”
“撒谎?”
“当然。谁让你帮我从园子里偷过吉耳蛇?他会原谅一个走了错道的罪人,可不会原谅一个受过他的恩惠、并且是他信任的青年。你瞧着办吧:是你让我看看书房的窗户,还是明天让教授知道这些事?”
我沉默地考虑了一下处境,接着说:“汪道克,你这个家伙可真狡猾!好,我带你到窗户跟前去,可有一个条件,你永不再到科学站来。”
汪道克叹了口气,同意了。他把口袋搭在肩膀上,跟着我走去。我打开围墙的栅栏门,和他一同走进了院子。科学站里的人早都睡着了,只有教授书房的窗户还亮着。密尔洛司正在桌子跟前读书,我们只看见窗幔上他的影子。
我低声说:“现在你该走了。”
但是,使我惊骇万分的是,汪道克竟把装蛇的口袋往地上一扔,像头豹子那样迅速而毫无声息地攀上了墙檐,打开窗户,扯开了窗帘。我只是往窗户里看过去的时候,才叫喊起来。
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个稻草人在书桌上微微摇晃着,我把它的影子当做密尔洛司了。一盏装着反光镜的小电灯从后面照着这个稻草人。
汪道克笑了起来:“您瞧,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发出了一声枪响。子弹打到了窗框上。汪道克跳到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往前迈出一步,就被老何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