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您就知道了,”那利米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的桌子前面,他揭开盖着菜盘和提盒的餐巾,搓着手高兴他说道,“啊哈!这几个老太婆倒很关心啊。我从早上起就没吃东西,饿着肚子等您。麦克尔好容易才找着您。您很忙,当然还没有吃饭。情坐,吃吧——野鸡肉做的酥皮大馅饼。菠莉华太太做得太妙了。您的病人跟我的教友一样,弄得你饭也不能按时吃。”
弗利特大夫坐到桌旁,叹了口气说:“您说得很对。这个提盒里大概是有馅的比目鱼吧?”
“对,这是贝德沃夫太太送的。来,先吃比目鱼。”
那利米拿起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闻了闻:“啊哈,黑茶藨子①露酒——罗蒂丝太太做的。足有四英两。”他把黑茶藨子露酒倒在酒杯里。
神父的嘴巴动得像个加了油、旋转得很快的磨盘,把抹着黄油和干酪的炸面包片嚼得稀烂。
「①一种草本植物,主要产在温带。果实可以吃,其中含有丰富的丙种维生素。——译者」
事后弗利特大夫记录道:“修道院院长之颌骨外形虽有显著变化,下颌尤甚,已完全成圆形,然而咀嚼机能仍完好无恙。”
弗利特大夫吃饱以后,并没露出任何想在这里久坐的意思,何况傅雷逊认为这种病可能传染的看法使他提高了警惕。大夫昨天就听说巡回马戏团里出的事,可是他并不认为市民们的闲谈有什么意义。就算马戏团里的长颈鹿得了口蹄疫②,可是不管那利米也好,其余三个病人也好,一点也没有这种疾病的症状,而且人类根本不太容易传染上口蹄疫。大夫今天已经能够肯定,尽管这四个病人的外表变化都不一样,然而基本上是相似的:面部变形,使病人变得难以认识了。
「②动物的一种病毒性传染病,患病的主要是牛、猪、羊。人也能受到传染。病畜的口腔和蹄部发生糜烂,乳房也往往受到侵害。这种传染病给人类带来的经济损失很大。——译者」
那利米一面用牙笠剔牙,一面说:“喂,弗刊特大夫,您听我说吧。这是今天早上忽然发生的事。我在镜子前边刮脸的时候,一切还平安无事。我擦完花露水,把刮脸刀装进盒了,偶然住镜子里一看。起先我想,这是我不小心把脸刮破,划了一道口子。可是实际上我的脸上是一条裂缝,就好像让什么野兽的爪予把我下巴扯歪了似的。我把麦克尔叫来,然后躺在床上。不料这些女教友听说我生病,带着圣经和礼物突然闯了来。帮帮忙吧,大夫!我看惯了从前的脸,我的教友也都看惯了。他们不习惯听一个不认识的人讲道。我懂得他们的心理,希望您也能懂得我的心理。”
弗利特大夫说:“我要知道真实的情况。您能把这——变脸的事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听吗?”
那米利想了想:“我也弄不明白——昨天——昨天发生过什么事?跟平常一样啊。不过,等等,大夫——不,这只能是个梦——”
弗利特大夫吩咐道:“那就说说这个梦吧!”
那米利说道:“昨天我的女官家肖司太太到胡尔市看亲戚去了。晚饭前,我一直读者布道文来消磨时间。吃过晚饭,我拿着书来到这儿,打开了窗户。”说话的时候,那利米拉开了天鹅绒窗帘,“您瞧,这个窗户朝着花园。前边是槌球①场,右边是蔷薇花圃。左边是一棵老椈树②,它的一很大树权横在窗前。我念完《论生活的甜蜜》这篇布道文,脱了衣服,关上灯。只有教堂旁边的灯光反射到这儿。就是这样——”耶利米闭了灯。这时卧室里只有床头小灯的亮光和窗外照进来的一条光线,“我迷迷糊糊地觉得,我的脸朝着窗户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多钟头。突然间,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好像有个小动物在喝什么东西。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小狗在窗台上跑。我觉得好像是它把玻璃杯子碰了一下,弄得杯子里头的匙子当啷地响了一声。这个声音我记得很清楚,我正在想:这只小狗怎么会从椈树的树权爬进窗户里来呢?这时它忽然回头朝着我喵地哀叫了一声——”
「①一种用木槌打木球的球类运动,在长8 —10米、宽3 米的平地上进行。——译者」
「②一种落叶乔木。高数十尺。树皮白色,树叶卵形,果实是坚果。木材可作器具,种子可以食用。——译者」
大夫纠正道:“您是说汪地叫了一声吧?”
“不是,弗利特,不是!这个梦顶奇怪的,就是这只小狗像猫那样瞄瞄地叫,接着就跑了。”
弗利特问道:“后来怎么着呢?”
“我心跳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把我弄得心慌意乱。我走到窗户跟前。一切都寂静无声,就是椈树的树枝有点摆动。”
“后来您怎么着了?”
“后来吗?我不是说了,我有点心慌,就一口气喝了一杯水。”
“就是放在窗台上的那杯吗?”
“是啊。怎么样?”
“没什么。请原谅,我打断了您的话,”弗利特大夫说,“水是什么味儿?”
“普普通通,一点味儿也没有。我不喝生水。肖司太太非要我喝开水不可。后来我关上窗户,放下窗帘,就睡了。”
“就是这些吗?”弗利特大夫低声问道。
这时门外有女人说话声音。那利米惊慌失措地低声说:“不好了,她来了!”
大夫露出惶惑不解的神色:“谁?”
那利米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摇着手,说道:“肖司太太。大概麦克尔打电报告诉她说我病了,所以她赶回来了。弗利特老兄,千万劳驾把灯关了。”
那利米在昏暗中赶紧躺回床上。门上咯咯咯地响起了用拳头使劲砸门的声音。弗利特大夫正在卧室里摸索着他的手提包,因为忘了把手提包摆到什么地方了。
那利米一面在褥于上翻身,一面哼哼卿卿他说道:“好,我已经用被子把头蒙好。开开门,让肖司太太进来吧。我的脸有希望恢复原来样子吗?”
弗利特大夫找到了手提包。他兴致勃勃地回答道:“院长,饮食、生活制度、药物,这三件治病的法宝从希波克拉底①的时候起还没有一次不灵验。”大夫拧了一下门上的钥匙,“请进,肖司太太。”
「①公元前三四百年时期希腊的杰出医学家和自然科学家。古代医学的创始人。——译者」
那利米的女管家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连挂着面纱的旅行帽子也没有摘,“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干吗锁着门!?”
弗利特大夫非常沉着地回答道:“耶利米院长工作得太疲乏了。他正在研究一些很重要的道德的和哲学的问题,需要任何人都不来打搅他。是的,连肖司太太您也不能例外。我们到书房去吧。我要开个药方。请照着我的指示去做。并且请您保持静默,不要说话。至于析祷文,院长背都背得出,他会在心里默念的,无须乎旁人来代劳。”
肖司太太低声说:“大夫,您太好了!”
弗利特大夫已经疲乏了。他一边沉思着,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家去,行医以来,他头一次遇到这种奇怪的疾病。人的相貌各有不同,有的人翻鼻孔,有的人长鼻子,有的人方下巴,有的人圆下巴,有的人低脑门,有的人高脑门,谁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唯有在原未的相貌突然起了变化,翻鼻孔忽然变成长鼻子,或是方下巴突然变成圆下巴的时候,这才会使人感到不安,难道人的面部轮廓在漫长岁月中就不发生变化吗?难道现在在欧尔菲老头的身上,还能认出三十年前访问弗利特的那个年轻药剂师吗?再说,谁能从现在这位肥头胖耳、皮肤松弛、深红鼻子上面点缀着青蓝色小血管的弗利特大夫身上,认出那个年轻大学生弗利特来吗?然而这还是那个弗利特啊。
最后,弗利特得出一个结论:“可见,所谓‘突然’只是时间的作用而已。”
四
这些事情是我在“长鼻子”矿井里徘徊的那天,在埃绍夫发生的。
现在我站在捕鸟人的面前。
“是汪道克吗?”我向道,我捏紧的拳头松开了。
这事太稀奇了,太难让人相信了。可是捕鸟人对我提起我们在“蛇教授”园子里和在仰光法院中见面时的许多详细情形,所以再没有怀疑的余地了。对,这是汪道克!他的身量变矮了,可是仔细看看他的模样,听听他的说话,还是能找出一些和当初在贝尔港输给我一块钱的那个人相似的地方。
我听完捕鸟人的话,低声说:“汪道克,你变得太厉害了。可是你还是个坏蛋。你不但偷东西,还把罗尔斯博士害死了——”
“别说了,平格尔,”汪道克认真地回答道。
“住嘴!为了你,我差点坐上电椅。现在你又跑到这儿来了,你这个偷蛇贼,你就是那个土匪卡尔涅洛吧?”
汪道克打断了我的话。“平格尔,别急。我不是卡尔涅洛,也没害死过罗尔斯。你问的话和你的疑心都很有道理。我也想把那些让我跟你变得这么厉害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所以咱们别垂头丧气,要打点精神。老朋友,咱们坐下来谈谈吧。”
我们坐在一个坟墓旁边的长凳上,汪道克开始说他的经过事实。
“平格尔,我把事情都但白地告诉你,希望你也把事情都坦白地告诉我。这对咱们俩都有好处。你听我说,有家制造跟贩卖药品的公司委托我调查一个密尔洛司教授的下落,监视他的行动。我想,那家公司大概是怕承包了供应新鲜蛇毒这种原料的密尔洛司欺骗他们。委托费给得很大方,条件是我得每星期准时寄给他们一份报告。我尽心尽意地办着这件事。我在纽约找到了密尔洛司,当时他正忙着跟一家顶大的进口公司进行谈判。一步不离地监视他是我的责任,所以他到贝尔港,我也跟着他到了贝尔港。那一天,密尔洛司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洗海水澡。我正看着他往海浪里钻去,忽然来了个身体挺棒的青年,坐到我跟前,打搅了我监视密尔洛司的工作。”
我不由脱口问道:“那就是我吧?”
汪道克回答:“平格尔,你猜得太对了。可是你的脾气倔得够瞧的。你吹牛说你会花样跳水,所以我只好把你赶到跳台上,让你出一下丑。”
“汪道克,我还是跳了。结果你输了——”
他笑了笑:“拿着你这一块钱吧。这张票子在我的背心口袋放了三年啦。你这一跳,平格尔,可把我的事情槁糟了。你引起了海滨浴场上一阵骚乱。我看见克利浦斯抓住了你。后来我又在‘圆形角斗场’门口的广告上看见了你的照片。那时候我想,你可不是个在海滨浴场上假装糊涂的人。可是顶要紧的是,密尔洛司再也没有从海里出来——”
“他让我救起来了,”我神气十足他说道,同时把那张破烂的一元纸币放进口袋。
江道克惊讶地问:“什么?”
我说:“是啊。即使为了让您高兴高兴,我也得从那个跳台上跳下去啊!何况下边有人正往海底沉下去,我得把他救上来。”
“后来呢?”
“我抓住了他的头发。来了一条汽般,把他送走了。”
汪道克露出不满意的神色说:“你这事搞得太不对头了。密尔洛司的衣服在小屋里放了不少时候,后来警察才把它拿走。你知道吗,我在陈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