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格尔,我对你也作了一些考察,可是后来发现你不过是个心地善良和求知欲强烈的青年,所以我舍不得放走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别人,而是老平格尔的——所以我想培养你做蛇毒科学站的工作。”
汪道克说道:“我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科学站啦。不过我想向爵爷您请教一下,您瞧办个小养蛇场好不好?说实在的,养点吉耳蛇跟别的蛇,也许比养猪或是养驴更赚钱。不过,干这一行,肚子里得有大学问,这我可不行。劳驾,爵爷,我想请您把这个该死的病毒的事说完了吧。病毒把我的脸变得连平格尔都不认识了。要是我回到了侦探局,我们的经理也会拿我当成个冒名顶替的人。”
巴灵顿说:“汪道克,我所改造出来的病毒分子还有一种能力,它能使机体变得连顶可怕的病菌都感染不了。平格尔,经过纳布哈尔和这里的两次注射以后,你绝对不会再得传染病了。平格尔,不管是疯狗、得了鼠疫的老鼠,还是能够传染疟疾的蚊子咬了你,永远不会有一个病毒、一个细菌能在你的身体里活下去——”
我低声说道:“可是我的脸要永远跟从前不一样了。”
“不,平格尔。你感染的是弱化了的病毒。它们的作用是暂时的。你用不着那么害怕。依我看,你脸上发生的变化,现在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你到柜子里拿个镜子照照看。”
我在镜子里看见,我并没有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镜子里是一个瘦削、黝黑、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的脸。
我不禁高兴得喊了起来:“这正是我!您把我治好啦!太谢谢您啦!”
“给我镜子,”汪道克要求道。他照过镜子之后只是挥了一下手,“亲妈也不认得我啦!除非找着我后脑勺上那块疤。从前,有一回,我跟一群野孩子在街上打架,他们差点把我的脑袋瓜子开了瓢。”
巴灵顿对汪道克建议道:“你愿意我给你治治吗?”
可是汪道克把镜子小心地放在桌上以后,否定地晃了晃脑袋,“谢谢您。犯不上操这份心。我既没兄弟姐妹,又没妻儿老小,就这个样儿马马虎虎混下去吧。还能坏到哪儿去?”
巴灵顿又说了他对病毒的一些有趣的想法。他说,病毒也许是细菌的余孽,在千千万万年的进化过程中适应了这种特殊的寄主生活方式,同时丧失了微生物所固有的一些特点。无论如何,巴灵顿所研究的病毒已经被初步“驯服”,并且服从人类的意志和智慧了。
勋爵精神奋发地对我们说着他自己和病毒的事情。我一向敬爱的“蛇教授”又坐在我的面前了,这就是帮助我在迪仁学院、缅甸和这里学习过的人。
我高兴地听着。我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使我得到了更多的知识。
五
巴灵顿说,如果从狗的组织里提出蛋白质,人工地赋予它们寄生能力,然后注射到猫的身体里,那么就能改变猫的蛋白质的构造,使猫具有狗的特点。
“平格尔,你不是在我的动物饲养栏里看见狗的举动像猫,猫的举动像狗吗?”
汪道克用巴掌拍了一下脑门子:“前天在埃绍夫忽然出现的就是您那些小动物吧?这些奇怪的狗样儿的猫跟喵喵直叫的狮子狗,可真是逗人发笑!”
巴灵顿肯定道:“太遗憾了。平格尔一不留心,让它们从笼子里闯出去了。”
汪道克摇摇头,对我说:“嘿,大家可不为了这件事谢谢你呀。这些猫样的狮子狗把传染病散布开了。爵爷,你想想代理人、法官跟另外好些人病成什么样儿了吧!”
巴灵顿回答道:“知道,知道。嗯——不必着急。这种人工培养出来的病毒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稳定。给我供应药品的那个年轻的药剂师,马上就告诉我当地发生了流行病和这件事给弗利特大夫带来了多少麻烦。我看见这位大夫开的药方。方子开得很对。平格尔,我看见你在笑。你永远不该笑话那些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的事。弗利特是个老医生,所以也是个很有经验的医生。他推测到是怎么回事。他从病人说的话里探听出传染的来源。今天我见到他。我们谈起1918年在前线发生一种奇怪的病。那时候,所有的医生都认为这是一种‘来历不明的热病’,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种疾病,无从下诊断。后来有一位老医生,只看了十个病人,就说:”各位同行,这是顶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呀。‘这位老医生说对了。这种当时曾经传遍全球、被大家叫做’西班牙热‘的无名热病,并不是别的病,原来就是流行性感冒这种病毒性疾病,只不过症状特别严重而已。弗利特大夫的病人毫无例外地都会痊愈,并且许多人已经一天一天恢复健康了。“
我问巴灵顿,在这个试验室里,他在我身上做了些什么事。
他告诉我说:“我秘密地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埃绍夫。我差不多把所有的实验都做了,只剩下做完最后的实验和设法恢复我过去的爵位了。汪道克,我本来以为,我在马萨特蓝已经彻底把你甩掉了。于是乎密尔洛司不见了,罗尔斯不见了,而一位杜比在埃绍夫的郊区住了下来。我忠实的米格里还住在威斯里,我通过他的女儿丽兹寄钱给他用。他在老平格尔的帮助下盖了这所房子。可惜,可怜的老平格尔死了,我没有能看见他。平格尔,米格里会把你父亲死前的情况告诉你的。他临死的时候,嘴里还叫着他妻子的名字和你的名字——”
当巴灵顿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由得眼睛里包满了泪水。
当我安静下来以后,巴灵顿接着说:“米格里是我顶忠实的朋友。他在这里发现了汪道克的踪迹,他调查出汪道克经常在‘海王星’饭店写报告,送到邮局去,信封上写的是寄给‘C。C。’。他就知道,谁是这些信件的真正收信人。”
汪道克叹了口气:“邮政局长每个星期都从我这儿拿去——”
巴灵顿会意地点了点头:“可是米格里给他的钱更多。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呢?我要做最后一次检验性的实验。这个实验,必须拿活人来做。在缅甸,我可以随便雇个本地人,可是在这儿怎么办呢?我要做的实验是用发生了变异的‘布须曼-乌勾勾’病毒来改变人体中蛋白质的构造,然后再让它们恢复原来的状态。我不能让我花费了毕生精力的工作就此中断。所以我要找一个对生活绝望了的人。去年秋天,我在威斯里运河旁边遇到一个准备跳河自杀的青年。可是当我把他带到了这里,我认出我又遇见了你——我的老平格尔的儿子、我在缅甸的学生和在贝尔港帮助我的人。那时候,我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令人烦恼的不安。”
我怕他怀疑我和汪道克有什么关系,于是说:“您别以为我是存心碰见您的——”
巴灵顿率直地说:“那时候你那种准备寻死的样子,不会让人怀疑这件事。我很久都拿不定主意。可是科学的利益到底占了上风。当时你闹头痛。我就说,这是黄热病。你信了。我借口治病,给你接种了病毒。我本来可以在你不知不觉之中把一切其余的工作做完——”
汪道克两手一拍:“唉,爵爷!要是我在马萨特蓝没有引起您的疑心,那您也会对我搞这个玩意吧?就是因为这件事,您才藏起镜子不让我看见,还亲自给我剃过两回头——”
巴灵顿笑道:“你这个人真机警!可是你倒很关心自己,把装病毒的试管弄碎了。平格尔从我这儿偷跑到埃绍夫,看见谁都不认识他的时候,也差一点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当时他跟我大闹了一场,我只好用吉耳蛇的故事来搪塞他——”
我回答道:“这是过去的事了。”
“那么我们来办点目前的事吧。”巴灵顿说。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印着徽章的大信封,看着我说道,“听我说,平格尔。一个月以前,我把我的著作寄到医学科学会去了。我把我的一切发现和实验都写上了。我等着决定我的命运的答复。根据我的科学研究的成绩,我是应当获得爵位的。昨天下午回信来了。你念念吧——”
飞是一张很细洁光滑的信纸,在徽章下面有短短的几行字:
“杜比先生台鉴:兹根据发明及发现学会常务委员对阁下就病毒本质所陈述之报告,阁下已荣获生物学研究方商之学界最高褒奖,即每年一英镑之终身荣誉年金。
鄙人及鄙会各委员谨向阁下致以祝贺,并荣幸通知阁下:论述病毒之大作已送往有关委员会,颁发荣誉年金之决议亦己送往财务委员会备案矣。
谨致崇高之敬意(签名)“
汪道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声叫道:“我敢打赌,底下签名的准是巴灵顿勋爵——就是那个梅尔灵!”
我答道:“不是吧,签名写得很不清楚——”
巴灵顿笑了笑:“是谁不都一样吗?很明白,杜比可以随他的便叫做密尔洛司或是罗尔斯。可是他已经永远不会变成从前的勋爵了。”
汪道克乱抓着后脑勺上的头发,“爵爷,跟梅尔灵斗可有点费劲。现在我呀,就跟天天在药房里喝苏打水的那个胖子说的那样,全都‘像用显微镜看的’那么清楚了。平格尔——等咱们一离开这儿,随你抡拳头揍我一顿吧。你替我挨了不少揍,我该挨你一顿,狠狠的一顿。谁让我帮了梅尔灵的忙,我错啦!”
足有一分钟,谁也没有说话,真让人难过。事情的真相,我都明白了。
看着这位过去的巴灵顿勋爵,我心里深深感到惋惜。
可是他并没有垂头丧气。他愉快地说:“喂,两位先生!帮我把埃绍夫勋爵的徽章送到火里去吧。你们看,我连徽章的图样都画好了。我在徽章里的盾牌上写了‘传统的信念’这句口号。用火烧掉这个让成见和错误战胜了的传统和信念吧——”
巴灵顿把通知赠给他荣誉年金的信,信封,纸张,笔记本,零碎的手稿,一个在细长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面孔呆板的年轻女人的照片——都扔进壁炉里面。
汪道克扔进壁炉里的一张画在硬纸板上的水彩画,在煤炭上面挛缩了好久,终于喷出火焰,一半化成了灰烬。
我看着壁炉中的火堆,喃喃地说:“难道您想把您的著作也烧掉吗?您要是疲乏了,不愿意再研究科学,那请您想想丽兹——想想我吧——”
巴灵顿精神抖擞他说:“孩子,你说得对。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学生。由于你们,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别担心,我不会放下工作。也不用替我惋惜。顶宝贵的东西——我的科学,还在我这儿。我也并不孤独:你们的青春,就是我的依靠,我的后备力量,有了这些,我要继续为反对科学中的偏见而战斗。我在这儿烧的东西,都是些不足介意的东西,都是个人的私事。我的科学文献都在蛇科学站。今天早上我收到丽兹打来的一个电报。很让人着急。她告诉我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我赶快把我的科学站和我的文献从缅甸搬到西边去。她在旁遮普北部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她要我马上去。我已经发了加急电报,正等着回电。”
“我跟您去!”我高声央求着,可是忽然想起爱吉,就不作声了。
汪道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爵爷,也带上我吧。我改换职业也许晚了点。可是我很会摆弄吉耳蛇。我会替您运送所有的蛇,随便到哪儿都行,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