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大战中无数人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然而嫉妒的根由还存在,因为还有“蒜头”鼻子和“希腊式”鼻子之分(上次散步时我们曾谈到过),因为有的人有许多爱慕和追求者,而有的人却谁也不爱。
不言而喻大一统王国制服了饥饿之后(代数的饥饿外在物质福利的总和),就开始向世界的另一个主宰爱情宣战。最后这种本能也被战胜,也就是说,它被组织起来,进行了数字化处理。于是,三百多年前就颁布了我们具有历史意义的《Lex sexu… alis》③。按此法典“每一个号码——作为性的产物对任何一个号码,享有权利”。
至于具体办法,那就是技术性问题了。先由性管理局的化验室对号码们作全面检查,准确确定血液中性激数的含量,据此制订出相应的性活动日期表。然后你们就可以提出申报,自己在哪些日子里愿意和某某或某某号码发生性关系,并有权得到一个粉红票子小本子。至此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就清楚了:不再存在任何嫉妒的理由,幸福分数的分母变成了零,而分数变成了绝妙的无穷大。对古代人来说,曾经酿成无数极其荒唐的悲剧的爱情,在我们时代已成为和谐、愉快又有益于机体生理功能。它像做梦、体力劳动、吃饭、排泄等其他功能一样。由此可见,逻辑的伟大力量能够使它所涉足的一切得到净化。啊,如果你们,我不相识的读者们,也能来体验一下这奇妙的功能,如果你们也能师承此道,并一以贯之,那该多好!
……奇哉怪哉吧!今天我笔下写的是人类历史的顶峰成就,呼吸的是高山最清新的思想空气,可是我心上却阴霾多云,像蒙上了蜘蛛网一般,还压着交叉的四只爪子未知数 X。也许,这就是我的爪子,因为我那两只毛茸茸的手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不愿意谈起它们。也不喜欢它们——这是野蛮时代留下的痕迹。难道在我身上真的还有……
我想把这些都划掉,它们超出了我提要的范围。但是后来我又决定保留。就让我的记事像最精确的地震仪,把我脑子里最细微的震颤也弯弯曲曲地记录下来。因为有时正是这种震颤预兆着未来的……
这可真是胡言乱语了,真应该把它涂了去,因为一切自然力量和本能都被我们纳入了轨道,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的灾祸。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刚才我心里感到奇怪,这一切都源于我所处的正方形状态,关于这一点开头我已谈到过。而在我心里并不存在 X(这不可能)。我只是为你们担心,我的不相识的读者们,会不会有什么 X盘踞在你们心上。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苛求于我。我相信,你们会体谅我,知道我很难下笔。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位作家比我更为难。有的作家为同时代人创作,有的作家——为了留诸后世,但从未有过哪位作家为祖先写作,或为那些和远古祖先同样蒙昧的生灵……
【① 拉丁语,通常用于表示“所以嘛”,带有较强的恢谐语气。】
【② 这个字至今仍用作文学比喻,因为它的化学成分我们并不清楚。—— 原注】
【③ 拉丁语,意为《性法典》。】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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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六
提要:意外事件。该死的“明白”。24小时。
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毫不隐讳地创作,是我的义务。所以,我不得不在此遗憾地指出:我们的生活,连定型化、固定化都还没完成——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离开理想境界还有一定距离。理想境界——就是不发生任何意外(这是很明白的),但是在我们生活里……瞧,真让人无可奈何,今天我在《国家报》上竟读到一则消息说,两天后将在“立方体”广场举行审判大典。
一定是哪个号码又破坏了伟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行,又发生了没有预见到的、没有预先计算出来的意外事件。
除了上面所说的意外事件,我也出了点意外。虽说事情发生在个人时间内,也就是说发生在专门为意外而安排的时间内,但是还是……
16点左右(准确些说,是16点差10分),当时我在家里。
突然电话铃响了:“您是Д…503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的。”
“您有空吗?”
“有空。”
“我是 I…330。我现在马上飞去找您一起去参观古宅。您同意吗?”
I…330……这个 I总使我恼火,我讨厌她,几乎有点怕她。但正因为如此,我就对她说,我同意去。
五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坐在飞船上了。五月湛蓝的天空就像彩釉陶瓷一般。明亮轻盈的太阳坐在它自己的金灿灿的飞船里,跟在我们后面,嗡嗡响着,不超过我们,也不落下。但在我们前方,飘浮着白翳似的云朵,胖乎乎的模样怪可笑,倒像古代丘比特的脸颊。这朵云也令人不安。飞船前舱舱盖已经推起,风吹得嘴唇发干,你不由得老想去舔它,还不断地想到嘴唇。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大墙外远远的一块块模糊的绿地。接着,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微微发紧。我们在降落,往下,再往下,仿佛正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落……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古宅门前。
这是一幢奇特的、没有窗户的破朽旧屋。整幢房子都盖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如果不这样它肯定早就坍塌了。玻璃门旁有个老太太,她满脸皱纹,嘴巴四周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褶小褶,嘴唇已经瘪了进去。嘴好像已被皱纹封死,简直设法相信她会张口说话。可是她还真说起话来了。
“怎么啦,亲爱的,你们想来看看我的房子?”她的皱纹都放出了光芒(这里的意思大致是,她的皱纹都是放射状形态的,所以让人觉得皱纹“放出了光芒”)。“是的,老奶奶,又想来看看呢。” I对她说。
皱纹又辉亮起来:“多好的太阳!你又怎么啦?嗨,真淘气!嗨,真淘气!我可知道,我明白!得了,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是在这儿晒晒太阳舒服些……”
嗯……看来我这位女伴常来这里。我总觉得心里想摆脱什么东西,可是又甩不掉,有什么东西在碍事——大概还是那块浮在蓝色彩釉天幕上的白云,总在眼前萦绕不去吧。
当我们从宽阔的、幽暗的楼梯上楼时, I说道:“我爱她——这位老奶奶。”
“爱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爱她的嘴巴。可能没有什么道理,爱她就是了。”
我耸了耸肩。她还在往下说,带着些微的笑意——也可能根本没笑:“我觉得这是很不对的,很明白,不应该‘为爱而爱’,而应该‘为某理由而爱’。一切自然本性都应该……”
“很明白……”我正想往下说,可是我马上发现自己说了“明白”这两个字。我偷觑了 I一眼:不知她听见没有?
她眼睛朝下望着,眼睑像窗帘似的放了下来。
我脑子里浮现出夜晚的情景:22点左右,当你走在大街上,你可以看见,在灯火通明的玻璃方格之中有一些是放下窗帘的黑方格——在窗帘后面……那么在她的眼睑后面是什么呢?为什么今天她要打电话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吱哑推开了一扇沉甸甸的不透明的门,我们走进了一个昏暗的、乱糟糟的住处(这是古人所谓的“套间住房”)。里面有一台以前曾见过的最奇形怪状的“皇室的”乐器,还有杂乱的、毫无秩序、疯狂的色彩和线条——就像那次我听到的音乐一样。上面是白色的平面,四周是深蓝的墙壁,摆着五颜六色书皮的古旧书籍——有红的、绿的、橙黄的;还有黄铜枝形烛台、铜佛像;家具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发羊角风似的,没有一条线条能列入方程式。
这种混乱情景我简直难以忍受。但是我的女伴看来身体素质比我强许多。
“这是我最喜爱的套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蜇人的微笑和一口洁白锋利的牙齿,“应该说,这个套间是这些套间中最荒诞不经的。”
“也许说它是‘王国’更确切,而不是什么‘套间’,”我更正她说,“是无数个微型的永远充满战乱的、残忍的王国,就像……”
“嗯,很明白……”显然她说得很严肃。
我们穿过一间房间,这里放着几张儿童小床(在那个时代,孩子也归私人所有)。前面,又是一个个房间、亮晶晶的镜子、阴沉沉的柜子、花里胡哨得叫人受不了的沙发、硕大的“壁炉”,还有一张红木大床。在这里,我们的现代透明的永久性优质玻璃,只被用来做不起眼的、易碎的方窗玻璃。
“真难以想象,在这里人们竟‘为爱而爱’,他们爱得发狂,为爱情而受折磨……(她眼睛上的窗帘又垂下了)。人类精力如此消耗实在太不明智。我说得对吗?”
她好像在替我说话,说的都是我的想法。但在她的微笑中总流露出一个刺激人的 X。她眼睑后面总好像有些什么,可是我又弄不明白。这使我快按捺不住了。我真想和她争论一番,大声向她嚷嚷(真要这样),但是我不能不同意,不可能不同意啊。
我们在镜子前停了下来。这时候,我看到的只是她的两只眼睛。我脑子里闪过—个念头,我想:其实人的构造也和这些荒唐的“套间住房”一样,够怪的,人的头部是不透明的,只开着两扇小小的窗户——眼睛……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朝我转过脸来。“瞧吧,这是我的眼睛。怎么样呢?”(这些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我眼前是两扇黑幽幽的窗户,里面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我只看到有火光,是那里一个“壁炉”的熊熊炉火,还有人影在晃动,好像是……
这当然很自然,我看见的是自已的影子。但是我觉得不自然,也不像我(显然,周围的环境使我感到压抑)。我明显地感到恐惧,好像被人逮住了,并关进了奇怪的笼子里。我仿佛被古代生活狂野的旋风卷进了旋涡。
“怎么样,” I说,“请您到隔壁房间去呆一会儿?”她的声音是从黑幽幽眼睛后面,生着壁炉的那儿传出来的。
我走进另一间房间,坐下。墙架上有一个古代诗人的头像(好像是普希金),不匀称的脸上长着个翘鼻头。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干吗坐在这儿,老老实实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模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到这里来?怎么竟落到如此荒唐的地步?这个刺激我、使我反感的女人,这场莫名其妙的把戏……
她那间屋里柜子门砰地响了一声,隐约听到丝质衣服悉悉簌簌的响声,我真想跑到她那里去 到底要去干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我总算忍住了没去。
她倒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明黄色短裙,头戴一顶宽边黑色呢帽,脚上穿着黑色长统袜。裙子是薄绸料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袜子很长,过膝头一大截。她裸露着颈胸,还有那道在……之间的乳沟……
“显然,您是想别出心裁,但是难道您……”
I打断了我的话:“很清楚,别出心裁就是与众不同。因此,别出公裁就意味着打破平衡……古代人愚蠢地称之为‘甘居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