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话,程尼斯只能缓缓地摇头喘息:“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可能——”骡故意模仿着他的语气,然后又说,“如果你是最后一名幸存者——这是很有可能的,却也活不了多久啦。”
接着出现了一阵短暂而意味深长的停顿。忽然之间,程尼斯感到心灵深处全被贯穿,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几乎发出了呻吟。
骡及时收回了精神力量,喃喃说道:“不够,你并没有通过这个测验。你的绝望是装出来的,你的恐惧感还不够强烈,那并非理想破灭所应有的反应,只是个人处于生死关头的微弱恐惧。”
骡伸出瘦弱的手掌,轻轻扼住程尼斯的喉部,可是程尼斯就是无法挣脱。
“你是我的保障,程尼斯。如果我低估了任何事情,你可以提醒我,还能够保护我。”骡的眼睛向下凝视他,坚决要得到答案。
“我的计算都正确吗,程尼斯?我的谋略是否战胜了你们第二基地的人马?达辛德被摧毁了,程尼斯,彻彻底底被摧毁了,你的绝望为何还需要假装呢?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和实情!说话,程尼斯,说话啊,是不是我洞察得还不够透彻?危险依然存在吗?开口回答我,程尼斯,我到底做错了哪一点?”
程尼斯感到一字一句从口中被扯出来,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他咬紧牙关,想要阻止自己发声,甚至咬住舌头,还绷紧了喉咙的每一根神经。
可是那些话仍旧脱口而出,他大口喘着气,任由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喉咙、舌头、牙齿,一路将那些话硬扯了出来。
“真相是,”他尖声地说,“真相——”
“没错,我要知道真相,还有什么没做到的?”
“谢顿将第二基地设在这里,我早就说是这里,我并没有说谎。当初那些心理学家来到这个世界,控制了本地的居民。”
“达辛德?”骡再度深入对方翻腾而痛苦的心灵之中,毫下留情地肆意翻找,同时问道,“可是我已经将达辛德毁灭了,你知道我要什么,快告诉我。”
“不是达辛德。我说过,第二基地的人也许不是表面上的掌权者,而达辛德只是一个傀儡……”他说的话几乎没有人听得懂,每一个字都违背了他的心意。
最后,他终于说了出来:“罗珊……罗珊……罗珊才是你要找的世界……”
骡松了手,程尼斯立刻痛苦地缩成一团。
“你原来想要骗我吗?”骡轻声地说。
“你的确上当了。”这是程尼斯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反击。
“可是你们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一直与我的舰队保持联络,他们解决了达辛德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罗珊。不过首先——”
此时,程尼斯又感到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挡在痛苦不堪的双眼前,可是却无法阻挡这一波攻势。这片黑暗几乎令他窒息,他还觉得受创的心灵蹒跚地向后退却,退到了永恒的黑暗之中——那里有骡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一根开怀大笑的火柴棒,又粗又长的鼻子在笑声中不停地摇摆。
笑声不久之后便完全消退,只剩下黑暗紧紧拥抱着他。直到另一种感觉突然进现,仿佛是一道锯齿状的强烈闪电,驱走周围无边的黑暗。程尼斯渐渐清醒过来,视觉也慢慢恢复,溢满泪水的双眼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头痛简直令他无法忍受。他必须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才能将一只手抬到头部。
他可以确定自己还活着。他的思绪就像被气流卷起的羽毛一样,此时又缓缓落回地面,终于再度恢复静止。现在他感到体内充斥着一股舒畅的暖流——那是从外面钻进来的。他强忍剧痛,试着慢慢扭动颈部,却又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现在门又打开了,第二基地的首席发言者已经进入室内,就站在门槛的旁边。程尼斯想要说话,想要大叫,想要发出警告——却发现舌头早已僵住,这才知道骡的威猛心灵仍未完全放开他,仍然钳制住他的发声器官。
程尼斯再度转动脖子,看到骡依旧在房间内,愤怒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他不再张口大笑,但却露出了牙齿,展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程尼斯此时可以感觉到,首席发言者的精神力量在他的心灵中轻巧地腾挪,正在为他疗伤止痛。可是不久之后,它就遇到了骡的防御,只经过短暂的缠斗便被击退,一阵麻木的感觉再度袭向程尼斯。
怒火充满了骡的瘦弱身躯,使他看起来更加丑怪。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像又有一个人前来欢迎我了。”他的心灵伸出灵巧的触须,一直伸到室外,并且继续延伸……延伸……
“你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说。
首席发言者点了点头,然后说:“我绝对只有一个人,我有必要这么做。因为在五年之前,我对你的未来计算错误,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由我自己独力扭转局势。不幸的是,我没想到你布下的情感禁制场威力如此之强,花了我好久的时间才将它破解。你能够做到这一步,我实在应该赞赏你的能力。”
“我一点也不稀罕你的恭维,”骡凶狠地回答:“你少来这一套。你到达此地,是不是要用你那少得可怜的精神力量,来救你们这位快要崩溃的栋梁之才?”
首席发言者微笑着说:“你称之为拜尔。程尼斯的这个人,已经圆满达成了他的任务,由于他的精神力量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他的表现更加难能可贵。当然,我看得出来,你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我们也许还有办法使他完全复原。他是一个勇敢的人,阁下,这个任务是他自动争取的。虽然事前我们已经用数学推算出来,他的心灵受重创的机会极大——这种下场比单纯的肉体残废更可怕。”
程尼斯在心中拼命地挣扎,想要大声发出警告,可是根本就做不到。他惟一能发出的只有恐惧的情绪——持续不断的恐惧。
骡用冷静的口气说:“你当然已经知道达辛德被毁灭了。”
“我知道,我们早已预见你的舰队会发动攻击。”
骡转以冷酷的声音说:“是的,不出我所料。可是你们却未能阻止,是吗?”
“没有,没有能够阻止。”首席发言者的情感信息符号表达得很清楚,几乎是全然自怨自责与恶心憎恶的情绪。他又补充道,“对于这个错误,其实我必须负比你更大的责任。五年以前,谁能够想像你的力量会这么大?我们从一开始——当你攻下卡尔根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你拥有控制情感的能力。这一点我们并不惊讶,第一公民,我现在就可以解释给你听。”
“像你我所拥有的这种精神力量,其实并不是什么新奇的异能,事实上,它始终潜伏在人类的大脑中。大多数的人都能察觉他人最表层的情感,比如说根据面部的表情、说话的语气等等。许多动物在这方面的天赋更高,例如可以利用嗅觉达到很多功能,当然,其中牵涉到的情感则较为简单。”
“人类这一方面的能力其实潜力极大,可是在距今百万年之前,随着语言的逐渐发展,情感直接接触的机能便慢慢萎缩。我们第二基地的最大成就,就是将这个沉睡的感官唤醒,使它至少恢复到某种程度。”
“然而我们并非生来就是如此,百万年的退化是一个艰难的障碍。我们必须锻炼这种感官,就像锻炼自己的肌肉一样。可是你却完全不同,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既然能够计算出这些,也就能够计算出一个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普通人的世界中所造成的效应,就像明眼人到了盲人国那样。我们算出了你的自大对自己的影响程度,并且认为我们已经有所准备。但是,我们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因素。”
“第一点,是你的精神力量有效范围极广。我们的精神接触只能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施行,因为视觉扮演了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基于这个原因,当我们面对普通武器的时候,我们比你想像中的更加无助。可是你却没有这种限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不但能够以精神力量控制他人,而且在视觉与听觉的范围之外,仍然可以和他们维持密切的情感联系。这一点,我们发现得太晚了。”
“第二点,我们当初并不知道你有肉体上的缺陷,尤其是你将这个缺陷看得那么严重,甚至因此自称为‘骡’。你不仅是个突变种,而且是个没有生殖能力的突变种,这是我们未曾预见的。你的自卑感所引发的异常心理,在开始的时候被我们忽略了。我们本来只是准备对付一名夸大狂,而非一个精神严重错乱的偏执狂。”
“我自己应该对这些失算负全部责任,因为当你攻陷卡尔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第二基地的领导者。而在你占领了第一基地之后,我们才终于发现一切真相——不过却为时已晚——由于这个错误,导致了达辛德数百万人葬送了性命。”
“所以你现在想要扭转乾坤吗?”骡的两片薄唇扭曲着,心中充满了恨意。他又说,“你准备怎么做?把我养胖?帮我恢复男性雄风?从我的过去历史中,将我凄惨的童年一笔勾销?你同情我的痛苦遭遇吗?你会为我的悲伤而难过吗?对于我不得不做的这一切,我一点都不感到后悔。当我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全银河没有任何人伸出半只援手,现在就让银河尽力自卫吧。”
“当然,”首席发言者说:“你的情感是过去的背景所造成的,我们实在不应该苛责——只应该设法改变。达辛德的毁灭是无可避免的命运,否则,另一个结果是整个银河遭到更严重的破坏,而且将会持续数个世纪。我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尽可能将达辛德的居民撤离,无法撤走的也让他们尽量疏散。可惜的是,我们所做的比真正需要的少得太多,害得数百万人因而丧生——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一点也不会——六小时后,罗珊的十几万居民也全都会死光,而我也一样毫不感觉遗憾。”
“罗珊的?”首席发言者迅速问道,然后转身面向程尼斯。
程尼斯勉力维持半坐的姿势,不断运用精神力量支撑着。突然,他觉得有两个心灵在自己身上决战,接着就感到精神枷锁被解开来。他立刻吐出一大串话:“发言者,我彻底失败了。在您抵达之前十分钟,他逼使我说出真相。我没有能力抵抗,也没有办法扯谎。他已经知道达辛德不是第二基地,他已经知道罗珊才是。”
此时,那些精神枷锁又重新闭合,再度将他紧紧困住。
首席发言者皱着眉说:“我懂了,你现在计划要怎么做?”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看不透这么明显的事实吗?刚才你在对我说教,告诉我情感接触的本质,用夸大狂、偏执狂那些字眼骂我的时候,我其实正忙着呢。我又跟我的舰队联络了一次,而他们已经接到了命令。六个小时之内,除非有什么理由让我收回成命,否则他们会开始轰炸整个罗珊,只留下这个小村庄,以及周围一百平方英里的范围。他们会彻底执行这个任务,然后全部降落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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