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发言者,我全部学过了。”
“你能辨识其中任何一部分吗?”短暂的沉默之后,弟子举起手来。当他的手指指向墙壁时,一列列的方程式同时向下移动,直到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函数级数挪到眼前。仅仅是手指一个迅速而不经意的动作,就能如此精准,真是不可思议。
首席发言者发出轻笑声:“你将发现元光体能与你的心灵调谐,今后,你还会发现这个小装置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功能。对于你所选取的这个方程式,你有什么心得?”
弟子支吾地说:“这是瑞格积分,利用整个行星的心理倾向分布,还有不稳定的情感模式,来表现行星上存在的两种主要经济阶级——它的范围也可以扩大为整个星区。”
“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它代表张力的极限,因为在这里——”弟子伸手一指,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
“很好,”首席发言者道,“现在告诉我,你对这个结果有何感想——一个完美的杰作,对不对?”
“绝对是的!”
“错了!并非如此。”首席发言者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严厉,“这是你第一个必须纠正的观念。谢顿计划其实既不完整,也并非百分之百正确,反之,它只是如今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佳结果。过去已经有十几代的先人,曾在这上面花了无数心血——研究这些方程式,将它们分解到最细微之处,然后又重新组合起来。除此之外,他们还静观近四百年的历史发展,将这些发展与方程式的预测相互对照,检查方程式的真实性,从中学习到许多新的知识。”
“结果,他们学到了不少谢顿都不知道的东西。数个世纪以来所累积的这些知识,不但可以让我们重新导出谢顿的结果,甚至可以比他当年做得更好。这一点,你是否能够完全明白?”
弟子显得有些愕然。
“在你获得发言权之前,”首席发言者继续说道,“你自己也必须对谢顿计划有原创性的贡献。这并不是对谢顿的亵渎,事实上墙壁上的每一个红色记号,都代表谢顿之后的发言者所做的修正与补充。嗯……”
他抬头向上看了看,然后说:“在那里。”
整个墙壁似乎立时盘旋而下,向他们两人当头罩了下来。
“这一部分,”他说,“就是我的成绩。”他所指的那一块,是一个被红线圈住的两个分歧箭头,箭头旁边各有六平方尺的数学推导,其间则是一大串红色的方程式。首席发言者又说:“看起来没有什么,它所描述的是未来的发展。虽然谢顿计划已经进行了那么久,可是即使再过一倍的时间,这个情况也还不会出现。那是一个合并期,此时第二帝国业已形成,却掌握在两个敌对实力的手中。假如两者势均力敌的话,便可能使帝国分裂;然而若是势力太过悬殊,帝国又会被占上风的一方钳制得太紧。两种可能性在此都已考虑到了,并且已经详加解释,也指出了避免这两者发生的方法。”
“然而这是一个几率问题,因此还有第三种可能的结果存在。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很小——准确的数字是千分之一百二十六点四——然而,纵使对应于更小几率的事件,过去也都曾经发生过,而谢顿计划目前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这第三种可能性,是当时两个或更多的敌对势力达成妥协。根据我的推导,这个结果会使第二帝国陷入无效益的模式,最后终将引发内战。与毫无妥协的结果比较起来,这种发展将对帝国造成更大的伤害。幸好这也是可以避免的,而这就是我个人的贡献。”
“请原谅我打个岔,发言者——修正要如何进行呢?”
“利用元光体作为媒介。比如说,就拿你自己作例子,你的数学推导将由五个评议会严格审查,然后在口试中,他们会一致对你提出无情的抨击,而你必须一一提出圆满的解释。两年以后,你的成果将会再次接受审核。过去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一个看来似乎完美无瑕的理论,经过数个月乃至数年的试用期后,其中的破绽才被发现。有些时候,还是发明者自己发现的。”
“两年以后的第二次口试,绝不会比第一次简单。假使你仍然能够顺利通过,你的结果便会成为谢顿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在这段期间,你能够发现更多的细节、辅助的证据等等,那就更加理想了。我将这件事视为一生中最高的成就,而你将来也会拥有这份光荣。”
“元光体可以调节到与你的心灵契合,所有的修正、补充都可以透过精神融合进行。不过你所做的修正与补充,都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你的名字。在计划执行的历史中,个人并不存在,它是我们集体的成果。你能够了解吗?”
“我能了解,发言者!”
“好,这方面谈得够多了。”他大步走到元光体前,墙壁上的显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只剩下最上方射出的室内照明光芒。
“坐到我的书桌旁边来,让我再跟你说几句话。对于一位心理史学家而言,能了解《生物统计》和《神经化电数学》就足够了。很多心理史学家只精通这两门科学,因此仅能担任一名统计技术员。然而身为一位发言者,却要能够使用普通的语言讨论谢顿计划,而完全不必提到数学。即使不能如此畅谈计划的内容,至少要能讨论计划的目的与其哲学意义。”
“首先我想问你,谢顿计划的目的究竟何在?请用你自己的话回答我,不要咬文嚼字。我向你保证,你的辞藻和语气都不在评分范围之内。”
这是弟子第一次有机会畅所欲言,在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之前,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用不太有自信的口吻说:“根据我所学到的知识,我相信谢顿计划的意图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文明,而这个文明的基础,在过去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根据心理史学的计算结果,这种发展导向绝对不可能自行出现……”
“停!”首席发言者强调,“你不可以用‘绝对’这两个字,那是一种偷懒而不负责任的说法。事实上,心理史学能够预测的只有几率,某个特殊事件也许极不可能发生,但是几率却总是大于零。”
“是的,发言者,请准许我修正刚才的答案——大家都知道,这种发展导向自行出现的几率相当小。”
“这样说就好多了。这种导向又是什么呢?”
“就是一个植基于精神科学的文明。在所有已知的人类历史中,主要都是有形的科技在不断进展,也就是说,人类驾驭周遭无生物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人类对于自身以及社会的控制,凭借的只是随机的摸索,或者是以灵感、直觉、情感为基础的伦理体系。结果,在人类过去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稳定度大于百分之五十五的文明,这可说是人类的大不幸。”
“我们所讨论的这个导向,为什么几乎无法自行出现?”
“因为在人类的精英分子中,大多数只具有发展物理科学的潜能,他们也的确获得了一些眼前的粗糙成就。仅有极少数的人,天生适于研究精神科学,惟有他们能够为人类开拓精神科学的领域。这些人的贡献虽然能持续得更久,可是他们提出的理论却过于玄妙而隐晦。此外,这种导向会导致一个由精神力量最高者——实际上就是更高级的一种人类——所构成的统治阶级,普通人一定会对此不满,因此他们的统治不可能稳定。除非他们施展精神力量,将普通人全都贬成畜牲一般。这样的发展是我们绝不愿见到的,因此必须设法避免。”
“那么,解决之道又是什么呢?”
“解决之道就是谢顿计划。这个计划安排并维系了各种有利的条件,使得在计划开展的千年之后——也就是再过六百年——第二银河帝国便会兴起,同时人类也已经能够接受精神科学的领导。在这一千年之中,第二基地借着精神科学的发展,将培养出一批心理学家,准备接掌这个帝国的领导权。我自己常常想,或许可以这么说——第一基地建立起一统政体的有形架构,第二基地则提供统治阶层的精神架构。”
“很好,答得相当完善。即使在谢顿所预期的那个年代,真的会有某个第二帝国兴起,你认为是否就能真正实现他的理想?”
“不,发言者,我认为并非如此。从计划开展之后的九百至一千七百年间,有好几个第二帝国可能出现,但是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第二帝国’。”
“就这方面而言,第二基地的存在为什么需要保密——尤其需要对第一基地保密?”
弟子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结果毫无所获,所以答得相当吃力:“就如同整个计划的细节必须对人类保密一样。心理史学定律本质上是统计性的,如果个人的反应并非是随机的,那么心理史学就会失效;如果一大群人知晓了谢顿计划的主要内容,他们的反应就会因此受到影响,而不再符合心理史学公设中的随机条件。换句话说,心理史学便无法再精确预测他们的行为。很抱歉,发言者,我自己也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你的回答相当不完整。其实是第二基地必须隐藏起来,而并非仅是谢顿计划。第二帝国目前尚未形成,如今的人类社会,仍旧无法接受心理学家组成的统治阶层,因此会畏惧第二帝国的建立,并且将会起而反抗。你能了解这一点吗?”
“是的,发言者,我懂。但是老师从未强调过……”
“千万不可小看这一点,虽然在课堂中,老师们从来没有提过,可是你自己应该有能力推出这个结论。从现在开始,在你见习的这段期间,除了这一点之外,我们还要好好研究许多类似的问题。我现在给你一个题目,一个星期之后再来见我,下次来的时候,我想要听听你的心得报告。我不要你做完整严密的数学推导,即使专家也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你在一周之内是不可能做到的。不过,我希望你提一提其中的倾向与发展方向……”
“你看这里,在大约半个世纪前,谢顿计划出现了一个分叉,这个变化发生的几率低于千分之十,必要的细节都在里面。你将会发现,如果根据这个路径发展下去,所有的事件都会偏离原有的计划。我要你估算一下,这个偏差的发展持续多久之后,就会使得整个计划无法挽回。顺便估计一下,如果无法挽回的话,最后可能的结果是什么,并且提出一个合理的补救方案。”
弟子随意拨动着阅读镜,木然地看着小型荧幕中的内容。
然后弟子问道:“请问为什么要我研究这个问题,发言者?除了纯学术的探讨之外,它显然还有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好孩子,不出我所料,你学得很快。这个问题并不是假设性的——大约在半个世纪之前,骡突然跃上银河历史的舞台,前后十年之间,他是宇宙间最大的单一事件。骡并不在算计之中,我们对他也毫无准备,结果他对谢顿计划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幸好还没有到回天乏术的地步。”
“然而,为了在他造成致命破坏之前阻止他,我们遂被迫主动与他为敌,因此暴露了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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