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瑞尔似乎已经窒息了好几分钟,直到现在才终于喘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
“这么说的话,她真的没事。那个贸易代表,他又是什么人?我们再回到他身上,他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实在不知道。你对川陀略有了解吗?”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
“现在那里是一个农业世界,主要出口牲畜的饲料和谷物,都是上等货色,外销到整个银河。在那个行星上,有十几、二十来个农产品合作社,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贸易代表,那些人全都是既机灵又精明的家伙——我查过那个人的记录,他以前曾经到卡尔根来过几次,通常都是跟他太太一起来的。百分之百诚实,百分之百的好好先生。”
“嗯——”安索说,“艾嘉蒂娅是在川陀出生的,对不对,博士?”
达瑞尔默默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么一来一切都合拍了。她想要离开卡尔根——走得越快越远越好——而川陀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达瑞尔说:“她为什么不回这儿来?”
“也许她被什么人追捕,所以故意想把敌人引开,你说是吗?”
达瑞尔博士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好吧,他想,就让她安稳地待在川陀吧,只要她能够安然无恙,待在这个黑暗、恐怖的银河中任何一处都没有关系。他向门口蹒跚地走去,却感到安索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于是他停下脚步,不过并没有转过头来。
“我跟你一块回家好吗,博士?”
“当然好。”他随口答道。
到了傍晚时分,达瑞尔博士最表面的那层性格——也就是与他人直接接触的那一层——又再度冻结起来,而固执的脾气则浮出了表面。他根本没有吃晚餐,便怀着满腔狂热的情绪,重新拾起脑电图分析的复杂数学,希望能够再做出一丝一毫的进展。
直到接近午夜时分,他才又回到客厅。
裴礼斯。安索仍然待在那里,正拨弄着超视的遥控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嗨,你还没睡啊?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守在超视前面,结果除了新闻报导之外,其他什么节目都没有。基地星舰‘侯伯。马洛号’的行程好像延误了,而且也已经失去了联络。”
“真的吗?当局认为有什么可能?”
“你自己又认为如何呢?是卡尔根搞的鬼吗?根据报导,在‘侯伯。马洛号’最后一次发讯的地点,附近太空中发现了卡尔根船舰的踪迹。”
达瑞尔听了只是耸耸肩。安索则抚摸着额头,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我问你,博士,”安索说,“你为什么不到川陀去呢?”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继续留在这里,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你现在六神无主……当然这也难怪。如果你到川陀去,至少可以完成一项工作。在那个昔日的帝国图书馆中,藏有谢顿大会的完整会议记录……”
“不会的!那个图书馆曾经被人翻遍了,结果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到。”
“但是艾布林。米斯曾有所发现。”
“你又怎么知道?没错,他声称自己找到了第二基地,而五秒钟之后,我母亲就把他杀了。因为唯有这样做,才能防止他无意中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骡。但是她这样一来,你可知道,却再也无法确定米斯是否真的知道答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从那些记录中导出真相。”
“你还记得吗?当时,艾布林。米斯是在骡的心灵驱策之下工作的。”
“这点我也知道,然而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米斯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心灵一旦受到他人的控制,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会产生什么特殊能力,又会有什么缺陷,对于这些问题,你我有任何概念吗?反正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到川陀去。”
安索皱着眉头说:“好吧,何必那么激动呢?我只不过是建议……唉,老天,我实在不了解你。你看起来好像突然老了十岁,这些日子以来,你显然很不好过。你待在这里,不能做出任何有用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立刻动身,把那女孩接回家来。”
“一点都没错!这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也正是我不要做的原因。听好,安索,给我用心听着,你正在——我们正在对付一个根本无法抗衡的敌人。如果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论你心中有多少疯狂幻想,也会承认这是一件事实。
“早在五十年前,我们就知道,第二基地才是谢顿数学真正的传人。这句话的意思,你心里一定也很明白,就是说银河各处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不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对我们而言,生命是一连串的偶然,随时随地都要随机应变。可是对于他们那些人,生命中任何事件都有既定的目的,而且一切都要按照既有的计划逐步执行。
“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工作是统计性的,只有人类群体的行动才有真正的必然性。在他们可以预见的历史中,我个人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实在无从知晓。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地位,因为谢顿并不考虑任何个人,所以个人仍能拥有自由意志,因而单独的行动是无法确定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的地位终究极为重要,而他们——他们,你知道我在说谁——或许至少试图计算过我的可能反应。基于这个原因,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冲动、愿望,以及所有可能的反应。
“我故意要做出最不可能的决断,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即使事实上我实在太想去。我不去!就是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去了。”
年轻人露出了苦笑,他说:“他们很可能比你更了解你的心意。假如说,他们真的对你了若指掌,或许就会故意要你表现出自以为——自以为极不可能的反应,因为他们能预知你的推理与思维方式。”
“要真是这样,那我就走投无路了。因为如果我照着你刚才的推论,而决定到川陀去,他们可能也早已预见这一步。这就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正、反、正、反、正、反、正、反的命题,不论我多么深入这个循环,结果也只有去、留两种选择。他们设计了那么复杂的计谋,大老远将我女儿拐骗到银河的中心,不可能是要藉此让我留在原处。因为,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的话,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仍旧哪里都不会去。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要我去川陀,所以我就偏偏要留下来。
“此外,安索,第二基地不一定能左右宇宙间的每一件事,也并非任何事件都是他们导演的傀儡戏。艾嘉蒂娅前去川陀,可能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或许当我们其他人都死光之后,她还依旧在川陀过得好好的。”
“不对,”安索突然叫道,“你现在扯远了。”
“你难道还另有解释吗?”
“我有——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喔,说吧,我有耐性听。”
“好的,那么我问你——你对自己的女儿有多了解?”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又能够了解多少?我对她的了解当然有限。”
“照你这样说,我也一样不能算了解她,也许还及不上你——但至少我是以毫无成见的眼光来看她。第一点,她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浪漫派,是你这个关在象牙塔中的学究的独生女,她在超视和胶卷书的冒险世界中成长,生活在自己塑造的谍报阴谋幻想中;第二点,她非常聪明,至少有本事胜过我们。她计划偷听我们第一次的密商,结果成功了;她计划要跟孟恩一块到卡尔根去,结果也成功了;第三点,她对她的祖母,也就是令堂,怀有无比的英雄崇拜,因为令堂曾经击败过骡。
“目前为止,我说的都完全没错,我想是吧?好的,那么,话又说回来,我跟你不同的是,我接到了迪瑞吉警官的完整报告。此外,在卡尔根发生的有关事件,我的消息来源相当完善,而所有的消息都能互相印证。我们知道,比如说,当侯密尔。孟恩第一次求见卡尔根统领时,那个统领根本拒绝他进入骡殿,可是当艾嘉蒂娅与嘉丽贵妇,第一公民最亲密的密友,谈过一席话之后,第一公民就突然回心转意了。”
达瑞尔插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迪瑞吉曾经询问过孟恩,这是警方寻找艾嘉蒂娅的例行公事。自然,我这里有一份完整的问话笔录。
“我们再来谈谈嘉丽贵妇这个人。有谣言传说她早已失宠,然而事实俱在,谣言不攻自破——她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还能够说服统领接受孟恩的请求,甚至更有办法公开策动艾嘉蒂娅逃亡。有十几个史铁亭官邸中的卫兵,一致作证说当晚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虽然表面上,整个卡尔根都在努力搜寻艾嘉蒂娅的下落,可是嘉丽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你滔滔不绝讲了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事情,结论究竟是什么呢?”
“结论是,艾嘉蒂娅的逃亡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
“跟我说的一样嘛。”
“不过我有一点补充——艾嘉蒂娅自己一定也知道这是预先安排的。这个机灵的小女孩能看穿任何阴谋,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而且她的推理方式想必与乃父一样。她料到他们想要她回基地来,所以她就故意去了川陀。现在问题是,她为什么选择川陀呢?”
“是啊,为什么?”
“因为贝妲——她的祖母兼偶像——当年逃避战乱时,最后就是逃到那里去的,艾嘉蒂娅有意无意间就模仿了这件事。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在逃避相同的敌人。”
“骡吗?”达瑞尔带着几分讽刺的口吻说。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相同类型的敌人,同样具有令她无法抗衡的精神力量。她在逃避第二基地,或者是第二基地在卡尔根的势力。”
“你所谓的势力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威胁无处不在,你以为卡尔根有什么办法免疫吗?我们可说达到了一致的结论——艾嘉蒂娅的逃亡是事先安排好的,对不对?她遭到追捕,而且的确被找到了,却在最后关头让迪瑞吉故意放走——让迪瑞吉放走的,你懂不懂?不过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们的人吗?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这一点?他们当然无法算中他的双重身份,啊,博士?”
“现在你又说,他们真的想要将她捉回来。老实讲,你让我有点烦了,安索。赶紧把话结束吧,我要上床睡觉了。”
“我的话马上就可以说完,”安索从衣服内层的口袋中掏出几张相片,上面全都是脑电图的记录,达瑞尔对这些颤动的波纹再熟悉不过了。然后安索若无其事地说:“迪瑞吉的脑波,在他来到这里之后做的。”
达瑞尔根本不用借助任何仪器,光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抬起头来,脸色变得一片灰白:“他受到控制了。”
“正是如此,他之所以放走艾嘉蒂娅,并非因为他是我们的人,而是因为他是第二基地的人。”
“当他知道她准备到川陀去,而不是回端点星来,却仍旧放她走?”
安索耸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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