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简历。一年前,这个埃斯科巴女人来到陶维帝4号,替她的公司为一家菲利斯银行安装一套通讯连接系统。她大概是在战争爆发之前几天到达的。她声称自己是个个体独立的未婚者。迈尔斯转过椅子背对着屏幕,可自己还是忍不住从眼角再偷偷瞥上一眼。作为一名经历了埃斯科巴一贝拉亚战争的军官来说,她当时应该是相当的年轻——也许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吧。迈尔斯嘲谑地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年少的他却已经有人到中年的感觉了。
但假如她是——只是假如——是埃蕾娜的母亲,她怎么会和伯沙瑞军士在一起?伯沙瑞那时候快四十了,模样看起来和现在一样——这点可以从迈尔斯见过的他父母早年的结婚全息照判断。也许,是品位不同。
一幅小小的家庭重聚画面在迈尔斯的想象中展开。来次突然袭击,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引见给埃蕾娜的不是座坟墓,而是她朝思暮想的活生生的妈妈——最终为她揭开这个比荆棘更尖锐、折磨她到如今的秘密。他能理解那种痛苦,就像自己渴望取悦父亲却总是事与愿违一样。这该是值得提倡的英雄主义行为,比劈头盖脑送她一大堆目不暇接的贵重礼物要好得多。想到她到时候心花怒放的样子,迈尔斯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然而——然而它只是个假设。很难检验它的真伪。军士说记不得埃斯科巴的话也许并不完全属实,但一部分可能是真话。这个女人可能根本就是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他要私下里秘密地进行试探。如果他错了,谁都不会受伤害。
迈尔斯第二天举行了首次全体高级官员会议,部分原因是为了让新来的追随者认识他,但最主要是为了共同商议想出破坏封锁线的办法。把所有军队和前军队的能人集中起来,其中肯定会有人知道他们该干什么。更多的《登达立章程》副本被分发出去,迈尔斯待在他合乎身份的旗舰里那间合乎身份的船舱中,再一次用电脑计算菲利斯快递船的参数。
迈尔斯计划乘快递船,在两星期内到达贝塔殖民地。通过减掉几件行李、大胆卸掉生命支持系统的备用设备、捏造假数据,他已经把快递船的载客量从拥挤不堪的四人上调为塞成沙丁鱼罐头似的五人。当然,他还可以做点手脚,再加到七个人。想到那些雇佣兵还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增援部队的到来,迈尔斯心里也不好受。等待。等待……
他们不能再在这里闲荡下去了。“胜利号”上的战术模拟器已,经表明,要他带领二百人突破欧瑟人的防线纯粹是的痴心妄想。除非……不!他迫使自己理性地思考。
理性的人应该把毁了脸的埃莉·奎因留在这里。再说,她的确不是他的臣下。然后,到底是带上巴兹还是阿狄,成了另一个让人举棋不定的难题。如果带工程师回到贝塔殖民地,他会暴露并被逮捕,引渡回国。留他在这里是为他好,是这样的。不用考虑他曾一连几周火烧眉毛般废寝忘食地工作,为了迈尔斯每个一时兴起的军事奇想操心劳力。不用考虑欧瑟人最终抓住他们的逃亡者和那些与之有关的人后,会对他们干些什么。因为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不用考虑这也是切断巴兹和埃蕾娜浪漫关系的最巧妙手段——这不就是最能说服自己的好理由吗?
理性地思考。迈尔斯下定了决心,尽管这让他的胃很不舒服。
无论如何,现在要让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是不容易的。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只有几分钟了。他不知道在碗柜里储藏那瓶糟糕的菲利斯酒和四只玻璃杯是不是太蠢了。可到时候他需要开瓶庆祝,如果、如果、如果……
他叹口气,向后靠着,朝着船舱对面的埃蕾娜微笑着。她安静友善地坐在床上,制作一部关于武器操练的指南。伯沙瑞军士坐在一张小折叠桌边,给他们的私人武器做清洁并重新充能量。埃蕾娜也对迈尔斯报以微笑,并从耳朵上摘下了耳机。
“你想出什么体格训练课程给我们的,哦,新兵?”他问埃蕾娜,“他们一些人看起来有一阵没经常锻炼了。”
“都安排好了。”她向他保证,“我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练一个大团队。哈利菲将军打算借给我一间冶炼厂职工用的健身房。”她停下,又补充了一句,“说到有一阵没锻炼——你不认为你最好也去么?”
“呃……”迈尔斯说。
“好主意。”军士头也不抬地说。
“我的胃——”
“这对你的军队会是个好榜样。”她加了句,还故意天真无邪地朝他眨着那双深色大眼睛。
“谁来警告他们别把我掰成两半?”
她的眼眸闪烁起来,“我会让你假装成你是在指导他们。”
“您的运动服,”军士吹走神经爆裂枪银色枪口上的一点灰尘,朝他的左边方向点点头,“在壁橱最下面一个抽屉里。”
迈尔斯认输地叹口气。“喔,好吧。”他又看看手表,现在随时会到。
船舱的门开了。是那个埃斯科巴女人,她准时过来了。“你好,维斯康笛技术员。”迈尔斯愉快地说,但他的话停在了嘴边,因为那个女人正用双手举起一把针弹枪,瞄准。
“谁都不许动!”她喊道。
这句话是多余的。至少对迈尔斯来说是这样——他已经震惊地张大嘴,骇然地僵在那里了。
“这么说,”她最终开口说。憎恨、痛苦和疲惫令她声音颤抖,“是你!我一开始不能确定。你……”
她在和伯沙瑞说话,迈尔斯猜想,因为她的针弹枪正对着伯沙瑞的胸膛。她的手在战栗,但瞄准的方向没有动摇。
当门打开时,军士已经拿起了一把等离子枪。现在,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手垂在身旁,武器在手里晃荡着。他从攻击的半蹲伏姿势转为了靠墙站直。
埃蕾娜盘腿坐着,这个姿势要想一下跳起来是很困难的。她的掌上显示器落在了床上。耳机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轻得像只昆虫在一片死寂中呜叫。
埃斯科巴女人瞄了瞄迈尔斯,随即转回到她的目标。“我想让你知道,内史密斯司令,你所雇的保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哦……你为什么不把针弹枪给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邀请说。他的胃开始紧张地颤栗,颤栗逐渐向外辐射。他的手愚蠢地哆嗦着。这不是他预想的会面方式。她喑哑地叫着,把针弹枪对准了迈尔斯。迈尔斯退后,她立刻又瞄准回伯沙瑞。
“那个人。”她朝军士点点头,“是一个前贝拉亚士兵。我早就该想到,他会躲进某支不起眼的雇佣军舰队里。但在贝拉亚侵略埃斯科巴的时候,他曾是弗·鲁提耶司令官的主刑吏。也许这些你都知道——”她的目光就像剥皮的刀,似乎在穿透迈尔斯。虽然她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这“一会儿”相对于他正在溃败的速度,真是漫长。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他瞥了一眼埃蕾娜。她睁大了双眼,绷紧身体想要跳起来。
“司令官自己从来不强奸他的受害者——他宁可瞧着。弗·鲁提耶是塞格王子的娈童,也许是怕王子吃醋。可是他发明出更多拷打方式。王子在等着,因为他对怀孕的妇女特别着魔,我猜弗·鲁提耶的手下就有义务去满足——”
迈尔斯的脑海里有一百个他不想知道的联想在嚣叫:不、不、不!这么说,这就是那个潜在的答案。要多久他才会明白不该问他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埃蕾娜的神情是彻底的愤怒和不相信。上帝保佑他能让这种神情保持下去。他的眩晕枪在伯沙瑞的桌子上,就在对峙的两人中问。他有机会冲过去拿到它吗?“落在他们手里时我才十八岁。刚毕业,不是战争狂人,只想参军保卫家园。但那里不是战场,而是人间地狱,贝拉亚高层指挥官不受约束的卑劣力量在那里不断增长……”她的样子近乎歇斯底里,仿佛原来冰封已久的恐惧正在喷薄而出,而且比她所预料的更加势不可挡。迈尔斯必须让她冷静下来。
“而他,”她的手指在针弹枪的扳机上扣紧了,“就是他们的规矩、他们最好的演员、他们的宠物。贝拉亚拒绝交出他们的战犯,而我自己的政府为了息事宁人,把本该给予我的公正廉价卖掉了。所以他自由了,成为我二十年来的噩梦。但雇佣军舰队有自己的法律。内史密斯司令,我要求将此人逮捕!”
“我不——那不是——”迈尔斯开了口。他转向伯沙瑞,他的眼神在恳求伯沙瑞能否认——这些都不是真的。“军士?”
喷涌而出的言辞像毒液一样浇向伯沙瑞。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起来,蹙着眉在努力——回忆吗?他的目光从女儿移向迈尔斯,又移向埃斯科巴女人,然后一声叹息。只有当一个人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被允许再看天堂一眼,才会有他现在脸上的这种眼神。“小姐……”他嗫嚅着,“你还是那么漂亮。”
不要刺激她,军士!迈尔斯无声地叫道。
埃斯科巴女人的面孔被烦恼和畏惧扭曲了。她挺起身。一道细线,仿佛微小的银色雨滴,从颤抖的武器中射出。针弹在伯沙瑞周围的墙上炸起一大批喧响旋转、四散飞溅、如剃刀般尖锐的碎皮。武器卡壳了。女人咒骂着,手忙脚乱地拨弄它。伯沙瑞靠着墙,喃喃地说,“现在解脱了。”迈尔斯不确定他在对谁说。
当埃蕾娜跳起来扑向那个埃斯科巴女人时,迈尔斯冲过去拿眩晕枪。埃蕾娜夺下针弹枪,把它扔到房间对面,把那女人的手臂反扭至背后,因为愤怒和惊惧把她的肩关节都扭弯了,与此同时,迈尔斯已经拿起眩晕枪瞄准。但那女人筋疲力尽,已经无力抵抗了。迈尔斯转身去查看军士。
伯沙瑞像堵墙一样倾倒下来,似乎关节都散了架。他的衬衫上只有四五滴小小的血迹,几乎和流次鼻血的量差不多。但他在痉挛、窒息,小小的血迹一下子都被他嘴里突然喷出的大量鲜血盖没了。他在防滑席上再次扭动挣扎,迈尔斯手脚并用爬过去,跪在军士的头边,第二次涌出的猩红血潮淹过第一次吐出的血泊,流过迈尔斯的手、膝盖和衬衫的前襟。
“军士?”
伯沙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原本警惕的眼睛呆滞空洞地睁着,头歪扭着,从他嘴里喷出的鲜血浸透了防滑席。他看起来就像只被车碾过的死动物。迈尔斯疯了似的检查他的胸口,可连针孔大的弹孔创伤都没找到。被击中五次——伯沙瑞的胸腔、腹部、内脏一定都已经被炸烂,绞成了碎肉饼……
“为什么他不开火?”埃蕾娜哀号着。她摇晃着埃斯科巴女人,“枪没有充能量吗?”
迈尔斯瞥了一眼等离子枪的读数器——枪就握在军士渐渐僵硬的手中。刚刚充满,正是伯沙瑞先前自己充的。
埃蕾娜绝望地看了一眼父亲的尸体,一只手绕过埃斯科巴女人的脖子,抓住她的束腰外衣。她的胳膊紧紧夹住那女人的气管。
迈尔斯蹒跚着站起来,他的衬衫、裤子和双手都浸满了鲜血。“不,埃蕾娜!不要杀她!”
“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泪水从她悲痛欲绝的脸上潸然而下。
“我想她是你的母亲。”噢,上帝。他不该说……
“你相信那些可怕的事——”她激动地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