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官。”伯沙瑞坚定地回答。
迈尔斯露出一脸坏笑。那也就是你野心的顶点了,军士?他默默的揣度。“我相信,不会太久了。”
伯沙瑞哼了一声。“当然不会。她只有……”他打住了,狭窄的两眼间蹙起深深的皱纹。“时光流逝……”他的咕哝越来越轻。
迈尔斯拖着脚步,成功的走进了弗·科西根官邸,接受家人的迎接。毋庸置疑,第一个出现的是他的母亲。当一名身穿制服的侍卫为他打开大门时,他的母亲已站在前厅宽大的楼梯口。弗·科西根夫人已近中年,原本火焰般的红发如今已蒙上一层自然生成的灰色。优雅的身高掩饰了微微发福的身材。也许是匆忙从楼上跑下来的缘故,她的呼吸有点粗重。两人拥抱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了。她神色注重,从中看不出她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反应。
“父亲在么?”他问。
“不在。他和奎迪兰部长去了司令部,今天早晨要就他们的预算同参谋部进行研究。他说,他爱你,中午会尽量赶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他,嗯,昨天的事还没有告诉爷爷吧,是吗?”
“没有。但我真的认为你应该让他去说。今天早晨还真是难过。”
“我敢打赌,”他抬头看着楼梯——对他不方便的腿来说它更像是座高山。好吧,让我们先把最糟糕的事做了。“他就在楼上,是不是?”
“在他的房间里,早上他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尽管只有一小会儿,我还是很高兴。”
“呣。”迈尔斯开始自己上楼梯。
“电梯罐。”伯沙瑞说。
“哦,该死,只有一层楼。”
“大夫说了,您要尽量别动腿。”
迈尔斯的母亲给了伯沙瑞一个赞同的微笑,他温和地咕哝了声“夫人”以致谢意。迈尔斯只好不情愿地耸耸肩,转向房子后面。
“迈尔斯。”母亲在他走过身边时说,“别告诉……呃,他年纪很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这些年他对人也不太温和,就让他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吧,好吗?”
“你知道我要去。”他嘲弄地咧嘴笑了笑,以证明自己是多么坚决。他的嘴唇露着笑意,但眼神仍保持着严峻。
迈尔斯看到了埃蕾娜·伯沙瑞。她正从他爷爷的房间出来。他身边的保镖默默地点点头,算是跟自己的女儿打了招呼,埃蕾娜十分羞涩地报以一个微笑。
这是迈尔斯第一千次对父女俩的相貌感到困惑,这样一个丑男人怎么会生出如此漂亮的女儿?从她的脸上你能看到父亲所有的特征,但都有很大的变化。像她的父亲一样,十八岁的她很高挑,她父亲有六英尺半,而她足足有六英尺;当他在逐渐消瘦、佝偻时,她却变得苗条而充满活力;两个人的鼻梁都很高,但他是鹰钩鼻,而她的鼻子则拥有优雅的曲线;他的脸很狭窄,她的脸庞也不宽,带着某种纯正高贵血统的猎犬神情,像头波佐狼犬或一只灰狗。也许是眼睛导致了最大的差异:她褐色的眼睛深邃闪亮,带着戒备,却没有父亲那种不变的狡猾和毫无笑容的警惕神情。还有可能是因为头发:她父亲是灰色的短发,修剪成惯常的军人式样;而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垂在脑后,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两个人仿佛是一对分设在某座古老教堂大门两边的雕像,出自同一个雕刻家的手,但一个是怪兽,另一个则是圣者。
迈尔斯摇摇头,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埃蕾娜在与他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收敛起了笑容。他从疲惫的懒散中直起身,朝她假意讪笑,期望得到她一个真心的笑容。不会等太久的,军士而已……
“哦,太好了,很高兴您回来。”她向他问候道,“今天早晨真是可怕。”
“他脾气还是那么暴躁?”
“没有,他心情很好,还和我一起下军旗,可就是心不在焉——您知道么?我几乎赢了他,时而讲讲他的战争故事,时而提起您。如果他有您测验的路线图,他会在上面插上大头针标记您的进程……我不用待在这儿,是么?”
“是的,当然用不着。”
埃蕾娜对他露出放心的微笑,沿着走廊离开了,半路上却又回过头担忧的望了望。
迈尔斯深深的吸了口气,跨进了大将军皮噢特·弗·科西根伯爵私人内室的门槛。
第二章
老人已经起床,刮好胡子穿戴整齐了。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凝望着窗外的后花园,陷入沉思。他皱着眉瞥了眼打扰他冥想的闯入者,看到是迈尔斯,他笑了。
“啊,过来,孩子……”他朝一把椅子做了个手势,迈尔斯猜想那一定是埃蕾娜刚刚坐过的。老人的微笑渐渐带上了疑惑的神情,“上帝,我是不是少过了一天?我以为今天你外出参加杉西尔山的一百公里长跑了。”
“不是的,先生,你没有少过一天。”迈尔斯坐进椅子里。伯沙瑞在他面前摆了另一把椅子,并用手指了指他的脚。迈尔斯想把脚搁上去,但这个努力被阵阵剧痛破坏了,“呃,把它们放上去,军士。”迈尔斯不太情愿地开口下了命令。伯沙瑞帮他把讨厌的脚按医学上的正确姿势在椅子上摆好,然后退后。战略上的退后,迈尔斯想,他会在门边警惕地站着。老伯爵看着这幕哑剧,渐渐明白过来,他的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他叹了口气。
让我们干净利落、没有痛苦地解决这个问题吧,就像斩首……“昨天在障碍跑中从一堵墙上跳下来,摔断了两条腿。我在体能测试中被彻底淘汰了。其他嘛——嗯,都不重要了。”
“所以你回来了。”
“所以我回来了。”
“唉。”老人用他粗糙多茧的长手指在扶手上捶了一下,“唉。”他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抿着嘴,望着窗外,没有看迈尔斯。他又举起拳头捶了一下,“全都怪那些该死的、到处蔓延的民主主义。”他怒气冲冲地咆哮道,“这么多外行星人的胡说八道。你父亲没有在贝拉亚采取措施制止它。在他摄政的时候本可以有很好的机会把它们扼杀掉,他全都浪费了,就我能看到的来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沉湎于外行星的思想,爱上外行星女人。”他更加含糊地喃喃自语,“都怪你的母亲,你知道,她总是散播那些平等主义的废话……”
“噢,得了。”迈尔斯反驳说,“母亲和您一样不关心政治,顶多就是还知道点事,四处走走罢了。”
“谢天谢地,否则今天就该是她在统治贝拉亚了。我还从没见过你父亲反对过她。好吧,不说了,也许原本还会更糟……”老人又改变了一下姿势,因为精神上的痛苦而蜷曲起来,就像迈尔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蜷曲起来一样。
迈尔斯躺在椅子里,没有试图对这个话题进行辨驳或为自己辩护。谁都知道,伯爵总是自己和自己争论,而且很少能说服自己。
“我想我们必须屈服于时代。我们都必须屈服于时代。现在连做生意的儿子都能成伟大的战士。上帝知道,我在我们那个时代,手下也有这样的兵。我以前跟你讲过那家伙吗?我们在萨尔洛·弗?科西根的登达立山脉和西塔甘达人打仗那时候,他是我最棒的游击队中尉。当时我并不比你现在大多少。那年他杀了很多西塔甘达人……他父亲是个裁缝。一个裁缝,弯腰驼背干着针线活,手工裁剪缝纫……”他为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叹息,“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泰斯莱夫。”迈尔斯提醒他。他讥讽地扬起眉毛看着自己的脚。也许我该当个裁缝。我的身形倒是挺适合干这行的。只可惜现在的裁缝和伯爵一样都过时了。
“泰斯莱夫,对,就是他。巡逻时被敌人抓去了,死得很惨。勇敢的人,勇敢的人……”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无语了。
老伯爵想到了一个新话题,转而问:“测试举行得公正吗?你不知道,现在……一些别有用心的平民……”
迈尔斯摇摇头,在伯爵想象的萌芽有机会开花结果之前迅速掐断了它,“很公正。原因在我。我自己太急躁了,没有把精力集中在自己正干的事情上。失败是因为我还不够优秀。这只是暂时的。”
老人郁闷地噘噘嘴唇表示否定。他气愤地攥起拳头,又失望地摊开。“在过去,没人胆敢质疑你的权利……”
“在过去,我的无能可能要用其他人的生命来补偿。我相信现在这样更有效。”迈尔斯的声音很平静。
“唔……”老人茫然地看着窗外,“唔,时代变了。贝拉亚也在变。在我十岁到二十岁的十年里,它就经受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我二十岁到四十岁,它又经历了变革。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在我四十岁到八十岁时,又来了一场变革。这是软弱、退化的一代,甚至他们的罪孽都缩水了。我父亲那时候的老海盗们能把他们当早点吃掉,在吃中饭前把他们消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你知道吗,我将是九代以来第一个死在床上的弗·科西根伯爵。”他停了下来,凝视着远方,低声地喃喃自语,“上帝,我已经厌倦了改变。一想到要忍受另一个新世界就让我灰心丧气。让我灰心丧气。”
“伯爵先生。”迈尔斯依照贵族家庭的习惯轻声地叫他。
老人迅速地抬起头,“不是你的错,孩子,不是你的错。你被卷入了变革和机遇的车轮,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那是纯粹的巧合,刺客使用特殊的毒气是想杀你的父亲。他并没有想害你的母亲。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我们只是对你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就是这样。没人说你做得不好。”
“谢谢你,先生。”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难以忍受。房间越来越暖和。迈尔斯的头因为缺乏睡眠开始有点痛了,饥饿加上药物的作用让他感觉想吐。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如果您允许,先生……”
老人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房间了。“当然,你一定还有事要做……”他停下来,困惑地看着迈尔斯,“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我有些不习惯。我们永远都是弗家人,是战士,即使在没有硝烟的时候……”
他陷在椅子里,看上去是那么瘦小。迈尔斯努力振作起来,装出高兴的样子,“噢,您知道,贵族总是有另一条出路可以走的。如果我当不了军人,那就做个城里的大财主。我盘算着做个声名显赫的花花公子,享受美食与美女。任何一天都会比当兵快活得多。”
祖父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是啊,我总是羡慕那种家伙……去吧,孩子……”他微笑着,但迈尔斯感觉他的笑容和自己的一样勉强。无论如何,那都是自欺欺人:“寄生虫”在老人的词典里是个让人唾弃的词。迈尔斯带着伯沙瑞退了出去。
在一间可以俯瞰古老大宅边街道的私人小会客室里,迈尔斯跷着脚,闭着眼睛,蜷坐在一把旧扶手椅里。这个房间很少有人用,是个可以让人单独思考问题的好地方。他从没有这么茫然过,一种耗尽心力的空虚感强烈到了痛苦的程度。这么多热情付出,结果却一无所获;未来将是碌碌无为的一生;就因为一瞬问的愚蠢,对自己的怨恨……
他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个迟疑的声音叫他:“嗨,迈尔斯。”
他睁开眼睛,那种觉得自己像只躲藏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