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也许还要几年。当然,在那之前她可能已经嫁人了。
至于埃蕾娜她自己……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喜出望外吗?依靠一个丑陋扭曲的“虾米”爬上了社会高层,受公众瞩目。在这样一个依赖本地风俗和进口药物而毫不留情地消除人体最微小缺陷的世界里,就他们两人外观上可笑的强烈反差,她也许会得到双倍的关注吧?而这个腐朽阶级每年都在动摇和被削弱的特权能弥补这个反差吗?他很清楚,这是个一旦离开贝拉亚就毫无意义的阶级——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但她一直就把弗星系当成一颗比行星大不了多少的弹丸之地。
有人敲了两下房门。声音坚定而威严、亲切而干练。迈尔斯嘲谑地笑了笑,叹口气,坐起来。
“请进,父亲。”
弗·科西根勋爵的头从雕花的门后探了出来。“还穿着衣服?天晚了。你该休息了。”犹豫了一下,他走进来,拉过一把椅子,椅背朝前跨坐在上面,他把胳膊舒服地搭在椅背上。他还穿着正装,迈尔斯注意到那是他每天工作时问穿的绿色制服。现在他只是首相,不是摄政王,因此只有一个有名无实的三军总司令头衔,迈尔斯不知道现在还穿这样一套旧式司令制服算不算正规。或许只是因为这是随着他的晋升而一直陪伴他的制服?
“我,哦,”他的父亲刚开口,又打住了。他稍微清了清嗓子,“我想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你的预备计划。”
迈尔斯绷紧了嘴唇,耸耸肩,“从来就没有什么预备计划。我以为自己能成功。我真够蠢的。”
弗·科西根勋爵歪歪脑袋,像是在否定儿子说的话。“如果这能安慰你,其实你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今天我和选拔部的军官谈过了。你想不想,嗯,知道你笔试的成绩?”
“我以为他们从不公布这,只有一张按字母顺序列出的入选或落选的名单。”
弗·科西根勋爵伸出手,要把成绩单递给儿子。迈尔斯摇摇头,“算了吧。已经不重要了。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我只是太固执了不肯承认。”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这考试很难。但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在一件我认为不可能的事上花费如此多的精力。”
“我的固执一定是你的遗传。”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带着戏谑的意味。
“是呀,你不会从你母亲那遗传到固执。”弗·科西根勋爵承认。
“她并——没有失望,对么?”
“基本上没有。你知道她对军队可没什么感情。雇佣杀手,他以前这么叫我们。这几乎算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他温柔的回忆起往事。
迈尔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当真这么跟你说的?”
弗·科西根勋爵也对他笑道:“噢,是的。但她还是嫁给了我,所以那也许不是她的真心话。”他变严肃了,“可是她说得并没错。如果我对你做军官的潜力有什么疑虑的话——”
迈尔斯的心绷紧了。
“——那多半就是在这方面。要杀死一个人,如果你不看他的脸干起来会容易些。一个精神方面的小窍门。对一个战士来说很管用。但我不能肯定你能做到这样视而不见。你总是观察入微,深思熟虑。你像你的母亲,总是把全部事情看在眼里压在心上。”
“我从来不知道你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爸爸。”
“哦,但我再不能用这个技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进入了政界。”弗·科西根勋爵仍然在微笑,但笑容正逐渐消退。“恐怕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这句话触发了痛苦的记忆。“先生。”迈尔斯迟疑的问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去争夺人人梦寐以求的统治权?因为你的继位者是个——”一个含糊的身体语言暗示了没有说出口的词:残疾的。
弗·科西根勋爵蹙起眉头。他突然压低了嗓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谁这么说?”
差点没吓得迈尔斯跳起来。
“没人。”迈尔斯不安的回答。
他的父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快速的来回踱步。“永远。”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永远别让任何人这么说。那对我们俩的名誉都是一种侮辱。在伊萨·弗·巴拉临终之际我向他发过誓,要效忠他的孙子——我也这么做了。好了!争论结束。”
迈尔斯安抚地对着勋爵微笑。“我不是在争论。”
弗·科西根勋爵四下看了看,把愤怒化解在一声短促的咯咯笑声中。“抱歉。你只是触动了我那根紧张的神经。不怪你,孩子。”他坐了回去,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对统治权的感觉,受诅咒的巫婆的礼物。尽管一直试着让他们知道,可……”他摇摇头。
“格雷格当然不会怀疑你有是么野心。你为他所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特别是在弗·达瑞安的篡权事件、第三次西塔甘达战争,还有科玛起义之后。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在这里——”
弗·科西根勋爵满脸愁容,“现在这个时候,格雷格的心比较脆弱。在被他私下里称为‘怪老头’的我管束了十六年后,如今他得到了所有的权力——我敢发誓,那都是真正的权力——且急不可耐地要试试权力的极限。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枪靶子。”
“喔,得了,格雷格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确实不是,但是他面临许多新的巨大压力,我不再能够保护——”他作了个握拳的手势,打住了话头,“预备计划。我们得回到正题上。”
迈尔斯疲惫的搓了搓脸,用指尖压压眼皮,“我不知道,先生。”
“你可以,”弗·科西根勋爵淡淡地说道,“叫格雷格下一道圣旨。”
“什么,强行把我塞进军队?依靠这种你用毕生精力反对的贵族政治特权?”迈尔斯叹口气,“如果我打算过靠这种办法进部队,我一开始就会这么做,在测验失败之前。现在……不,不行。”
“但是,”弗·科西根勋爵严肃地说,“你有那么多才能和精力,不能就这么无所事事白白浪费掉。有其他的工作。我想给你一两个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吧。”
“当不当军官,总有一天你都会成为弗·科西根伯爵。”迈尔斯刚想开口反驳,勋爵举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他,“总有一天。你必然将担任某个政府机构里的职位,除非发生革命或者其他什么社会动荡。你将代表我们世代相传的行政区。一个……坦白说,一个被故意忽视了的行政区。你爷爷近来的病不是惟一的理由。我一直在顶着压力做其他的工作,而且,在我们都成为军人之前——”
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迈尔斯疲惫地想。
“实际上,那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干。现在,去上一些法律课程——”
“一名律师?”迈尔斯吓了一大跳,“你希望我去做个律师?这和去做个裁缝一样糟——”
“你说什么?”弗·科西根勋爵听不懂儿子的话。
“啊,别管它,没什么。不过是爷爷说的一些话。”
“实际上,我没打算向你爷爷提这个建议。”弗·科西根勋爵清了清喉咙,“根据政府法令的一些基本原则,我想你能行,哦,在行政区内代理你爷爷的职务。你知道,即使是在隔离时代,政府也并非老是不安宁。”
听起来你已经考虑这个计划很久了,迈尔斯忿忿地想。你真相信我能获得律师资格证书,父亲?他更加怀疑地看着弗·科西根勋爵。“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吗,先生?关于你的——健康,或其他什么?”
“噢,没有。”弗·科西根勋爵向他保证,“就算是我的工作,也是永远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
我想知道,迈尔斯有点担心了,格雷格和我父亲之间到底怎么了?我有种模糊的预感,我不过得知了真相的十分之一……
弗·科西根勋爵吁了口气,然后笑着说:“好了。我打扰你休息了,现在你最需要好好睡一觉。”他站了起来。
“我不困,先生。”
“是不是要我,嗯,帮你什么?”弗·科西根勋爵小心翼翼、温柔地问道。
“不用,医生给了我一些止痛药。吃上两片我就能用慢动作游泳了。”迈尔斯转动着眼珠,用手做了个划水的动作。
弗·科西根勋爵点点头,走了出去。
迈尔斯躺回床上,试图再在想象中夺回埃蕾娜。但父亲带给他的政治现实,就像不合时令的霜冻带来了寒冷的空气,吹散了他的白日梦。他站起来拖着腿走到浴室,去吃一剂他的“慢动作药”。
吞下两片,喝了一口水。吞下剩下的所有片,他的脑袋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你就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他猛地把几乎全满的瓶放回架子上。
他默默凝视这浴室的镜子,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爷爷是对的。惟一的方法是战斗而死。”他回到床上,不停回想着自己在翻越障碍时犯错的那个时刻,直到睡眠把他解救出来。
第三章
一个仆人不安地碰了碰迈尔斯的肩膀,迈尔斯在朦胧的灰色光线中醒过来。
“弗·科西根勋爵?弗·科西根勋爵?”那人小声唤道。
迈尔斯眯缝着睁开眼,现在睡意正浓,身体像沉在水里一样不能动弹。几点了?为什么这个傻瓜用他父亲的头衔称呼他?等等,难道是他?不……
当意识到这个男仆话中的涵义时,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感觉胃都揪紧了。他坐起来,脑袋发晕,心在下沉。“怎么了?”
“您、您的父亲要您穿好衣服立刻下楼见他。”这个人那像是打了结的舌头证明了他的担心。
现在是拂晓前夕。迈尔斯走进书房,黄色的灯光在房间里形成了一圈温暖的小小光晕。半透明的长方形窗户呈现出冷冷的蓝灰色,抵挡住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屋外的光线照不进来,屋里的光线也反射不出去。他的父亲站着——身上穿着制服的裤子、衬衫,脚上却穿着拖鞋——正神情肃穆地和两个男人在低声交谈:一个是他们的私人医生,另一个是穿着皇宫制服的侍从武官。他的父亲——已经是弗·科西根伯爵了吗?——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是爷爷吗,先生?”迈尔斯轻声问。
新伯爵点点头,“非常安详,是在睡眠中,大约两小时前。我想,他没有什么痛苦。”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颤抖,但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要苍老,几乎满是皱纹。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一个意志坚定的司令官。局势在控制中。只有他的眼睛,偶尔从某个角度看,才像是有如受了打击、不知所措的孩子般的眼神。那眼神远比严厉的嘴唇更让迈尔斯害怕。
迈尔斯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愤怒地使劲儿用手背擦掉从眼眶落下的愚蠢的泪水。“见鬼!”他哽住了。他从没感觉到自己这么脆弱。
他的父亲犹疑地注视着儿子。“我……”他开口了,“他受病痛折磨了好几个月,命一直都悬在一根细线上,你知道……”
而我昨天彻底断了那根细线,送了他的命,迈尔斯哀伤地想,我很抱歉……但他却只是说:“是的,先生。”
为老英雄举行的葬礼几乎成了一个全国盛典,要三天穿着盛装做个木头人,迈尔斯疲惫地想,这有什么用?葬礼用的礼服被匆忙赶制出来了,是恰到好处的忧郁的黑色。弗·科西根官邸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