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卡特在镜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表层烧伤的皮肤已经脱落,下面的嫩皮肤也脱去了粉红色。“到美容院做一个这样的换肤要花好大一笔钱的。”三周前他出院的那天贾斯明开玩笑地说。他知道自己非常地幸运。据卡琳手下的人说,如果出气通道稍微偏一点点,他就会被燃气爆炸狠摔在洞壁上,“就像从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驶的车上被抛下而摔死”。当时他被气浪冲到五根石柱中最小的一根旁边,幸运地落在一块松软的沙地上,虽然不省人事却没有受伤。与他同时冲出地面的白色火焰甚至起了报警的作用,刚刚爬到安全地带的卡琳的队伍因此发现了他。只有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和两名约旦军人在逃生过程中受伤,真是奇迹。除了伊齐基尔和伯纳德以外,只有赫利克斯死了。他在混乱中迷了路,现在还被埋在碎石下面。
正如他们预料的,兄弟会其他成员没有向联邦调查局供出任何东西。但他们手上至少有个娥摩拉,而且汤姆能够将伊齐基尔讲的那些事情告诉卡琳。能否对活下来的内圈成员提出什么指控,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据卡琳说,他们不再对他有什么威胁。至于兄弟会的其他方面,它的财产,它的成员,根本无法弄清,更不用说确认了。
他从车里出来,锁上门往回走。利用住院的机会把所有头绪都理清以后,过去三周以来,他飞遍了世界各地,至少已有四次。这是值得的。几乎每个与他交谈过的人最终都赞成他为自己的计划定下的原则。此外,他们的反应使他确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今晚的会议之后,他一定要度一次假。只有霍利,他自己,还有阳光。
他走过安静的大厅,跟两位新来的保安打了招呼。太阳还没有升起,但他还是为金字塔楼的宽敞明亮而陶醉。在这里,他感到自由,感到没有边界或墙壁阻碍他。他从立在大厅中央的DNA全息塑像中间穿过,朝医院病房走去。他希望在这里能进一步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轻轻走进安静的病房,朝向他微笑的值班护士招招手。护士坐在办公桌前,她又顶上方的小灯泡是这片沉睡的黑暗中惟一的光源。在这暗淡的光线下,汤姆勉强能辨出七张病床上睡着的身影。他像幽灵般静悄悄地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病床,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熟睡的脸,透过每一双闭着的眼睛看到他们内心的仁慈。汤姆知道,采用天才所目前的实验疗法最多有三人能获救,也许还有一人的生命可以延长许多。可是,即使运气再好,另外三个人也无法逃脱死神的魔爪。
除非他亲自为他们治疗。
微微的晨曦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时,伊齐基尔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搅得他心神不宁:
“想想看,如果世界上人人都拥有这样的基因,世界上任何人都能够治好别人的病,那么就没有人会死于自然疾病。想像一下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的行为不会产生后果,人口多得无法计算,那么地球就不会是一个天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狱。没有空间,没有食物,没有对生命、对死亡的尊敬,当然也没有上帝。只有一个荒漠,挤满了堕落无望的人群。他们只有一个确定的前途——一个漫长的、痛苦的人生。”
也许那老头说的是对的?他想道。也许这些不幸的人当中应该有三人要死去?他是什么人,能干涉命运吗?他不能扮演上帝,决定谁该生,谁该死。然而,他内心一个医生的责任感讲话了:如果他有可能挽救病人的生命,那么他就必须这么做。
一瞬间,他想像这些熟睡的每一个人都是霍利,想像自己是他们的父亲、丈夫或儿子。他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治疗这七名病人时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但是,当他再次在他们的病床间走过,摸摸这个人的手,摸摸那个人的额头,感觉到他们吸收自己体内释放出的能量时,他仍然感到有些不安。这也容易。再想想今晚的会议,他希望自己已经找到了更重大问题的正确答案,做出了正确的总决定。
他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朝护上招招手,心里想着几小时以后,这位护士发现自己负责看护的病人醒来后已完全康复,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离开病房后朝电梯走去,直接上了二楼。走过门德尔实验室,他来到克里克实验室门前。推开门,发现贾斯明坐在那儿,手里拿着减肥可乐,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沓文件。
她抬起头看到了他,脸上露出喜色:“你好,陌生人。你好吗?你的神秘旅行怎么样?”
“很好。你这么早在这里干吗?”
贾斯明兴奋地笑笑,拍拍桌上的文件:“嗯,自从你成功地治愈了霍利以后,我和杰克一直忙着填写血清专利的申请草表。当然还有这个。”她从桌上拿起一张打印的表格,像拿着一个战利品一样挥舞着。“食品及药物管理局的申请,做完了我们就可以试验了。杰克已经签了字。就差你的批准和签字了。”
她的热情让汤姆感到不安。他脱下夹克,挂在门边的挂衣钩上。然后走到实验室里头的玻璃门冷冻柜前。透过锁着的玻璃门,他数着放在托盘里贴着“三基因血清——拿撒勒基因”标签的小瓶子。很好,他心想,看上去他不在家的一个月内这些瓶子没有被动过。白鼠试验以后本来有十三瓶的,他自己用掉了一瓶,现在还剩十二瓶。世界上仅有的十二瓶。
“你那很强的怀疑主义到哪里去了,贾斯?”他一边问一边走到放标签的抽屉跟前。他打开抽屉,检查标签是否够用。“还有你的宗教信念呢?现在霍利已安全了,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忘掉迦拿计划,继续去做一些常规的研究。”
贾斯明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基督并不是因为这些基因才成为上帝之子的。他运用这些基因拯救人类,他对我们的教导,他为我们而死,是这一切使他成为神的。这些拿撒勒基因是医学史上最伟大的发现,真正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所以应该物尽其用。想想看,一旦我们获得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把这些基因推向市场,那会做多少好事啊!我们大批量生产这些基因……”
“慢一点,贾斯,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开发这些基因来大面积使用,而你已经推断这是件好事了。”
“当然是一件好事。怎么会不是呢?”
汤姆走到贮存皮下注射辅助液的小柜子跟前,迅速点了数。看到也有足够的数量便轻轻点了点头。到时候他要能不询问不声张悄悄地把东西都准备好。“我的意思是说,贾斯,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贾斯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眼前这个人他总是说惟一能限制你的所为的只有你的能力。他确确切切就是这么说的。也是眼前这个人激发了自己的灵感,发明出一种超级电脑,解读起DNA来就像商店付款扫描机解读一听青豆罐头上的条形码一样方便、快捷。同样是眼前这个人说服自己信任他,抛开宗教方面的顾虑,全力寻找并利用基督的基因来拯救她的教女。可现在,他们取得了远远超出想像的成功以后,他却突然说:“慢一点,贾斯!”并且开始担心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你怎么了,汤姆?”她双臂交叉在胸前问道,“你的指尖上拥有惊人的力量,这是名副其实的。但现在我们只有可怜的十二瓶血清。我们必须多制造一些,克隆这些基因,然后转让给别人。我们必须将这种治病的能力传播开去。这是惟一正确的做法。”
“但我们应该给谁呢?”汤姆轻声问道,“或者用杰克的话来说,我们应该把它卖给谁?卖给那些买得起的人吗?”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贾斯明说,这时她开始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同意。这不该成为钱的问题。但是,即使排除了贪婪因素,我们也不能预见到它在经济上可能会造成的影响。首先,普及这种血清会导致全世界所有大制药厂破产,引起的冲击波会影响所有的企业,也许会影响整个世界经济。但是,假设我们能控制经济方面的影响,这些基因应该给什么人呢?”
“嗯,我希望最终每个人都会得到。”
“每个人?那么我们会制造出一个大家都能互相治病的世界,没有人会死于自然疾病?”
贾斯明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的,这有什么不好?”
“那么我们会制造出一个人口多得惊人的世界,这世界不是一个天堂,而是活生生的地狱?没有空间,没有食物,不尊重生命或死亡。”
贾斯明听着汤姆的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似乎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好像是在背诵从别人的书上读来的或者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话。“嗯,也许我们不应该每人都给,”她意识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危险便做了一些让步,“就给一些人。”
“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些负面的影响,“我想大概应该给那些可能发挥最大作用的人吧。比如那些第三世界国家的人。”
“为什么?因为他们在那里可以救的人最多?成千上万,也许上百万?”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
“就是那些目前还没有足够的食物养活现有人口的国家?你知道不知道事故、谋杀和自杀只占死亡总人数的百分之五?这种血清会消除所有其他死亡因素,甚至包括年老因素。你知道它能使人类平均寿命达到多少吗?”
“不知道,我一下子想不出来。”
“好的,我来告诉你、就目前的人口来说,我们死于事故,被谋杀或自杀的平均年龄是六百年。有些人可能出生的当天就被汽车轧死了,有些人可能永远活下去。想想看。六百年的平均寿命。”
她困惑地摇摇头,希望能透彻地了解这里面所包含的惊人意义。当然他说得对。这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申请表格和专利申请表格。这些表格会将这种神秘而强大的治愈疾病的能力带给毫无心理准备的公众。有两次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两次转过脸来想说出这些答案,但每一次都因为想到了某种障碍而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她还是转过身来,灰心丧气地望着静静地站在柜子旁边的汤姆。显然,他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并且已经找到了某种答案。这个答案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三周以前,那时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恢复,他就从医院病床上跳起来,登上飞机去了只有上帝才知道的某个地方,几天之前才回来。有的时候,汤姆那超人的天才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这次就是这样。
“那么,”她终于开口说道,“我猜想你认为我们应该对这些基因做一个处理,是不是?”
他冷静地点点头:“当然是的。”
“但是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就这么把它们推向社会?”
他摇摇头:“在充分估计可能引起的后果之前还不能这么做。从长远考虑这样做可能弊大于利。”
“担心打乱自然秩序可不像你的作派。”
汤姆谦逊地耸耸肩,“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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