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埃里克森吊在离地面五十英尺的空中,脸离开加德堡那哥特式教堂的破天花板只有几英寸。她长着一头浅色秀发,绿眼睛,皮肤被晒得黝黑。此刻她正躺在作业兜上,静静地记下头顶上这个建筑的有关资料。
她几个月前才来,是到这个现场时间最短的研究生。她原本是到耶鲁大学攻读建筑学的,可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选择的专业,于是转到了历史系。是约翰斯顿选中她,把她动员来的。教授动员其他人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讨厌的教科书放在一边,真正去学一点历史,亲身体验一些历史呢?”
所以说,这就是亲身体验——吊在高高的作业兜上。这她倒不在乎,因为她是在科罗拉多州长大的,很喜欢登崖攀壁。每个星期天,她都去攀登多尔多涅河畔的悬崖峭壁。这里很少有人来,这就太好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要攀爬坡度理想的崖壁还得排队等候。
她身上像背子弹带似地斜挎着一串串胶卷盒大小的塑料盒。她用小镐从几个不同部位敲下一些沙浆碎片,把它们分别放进小盒,准备带回去做光谱分析。
她正往小盒上贴标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你怎么才能从那儿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回过头往下看,看见约翰斯顿站在下面,“很简单。”她说着把绳子放松,顺利地下滑,轻松地着了地,然后把秀发从脸上捋开。
凯特·埃里克森这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她母亲——加州大学的校花——就经常这么跟她说。不过她却朝气蓬勃,具有地道的美国人的气质,许多男子都为之倾倒。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能爬,凯特。”约翰斯顿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弄到数据。”说着她把套在作业兜上的钩子取下。
“一张巧嘴。”
“说正经的,”她说道,“如果你要了解这个教堂的建筑史,我就得到上面去弄一些沙浆样本。这个天花板重建过多次,原因无外乎施工质量差,老是坍塌,或者是由于战争的破坏,毁于攻城的炮火。”
“肯定是攻城的炮火。”约翰斯顿说道。
“呃,我可不这么肯定,”凯特说道,“城堡的主要结构,像大厅、里面的各个部分,都很坚固。可是有几段城墙却建得不好。有些地方的墙似乎是为了修建秘密通道而加上去的。这个城堡就有好几处。有一处甚至通向厨房!做出这些改动的人肯定是偏执狂,而且可能是匆匆修建的。”她在短裤上擦了擦手。“你要让我看的是什么?”
约翰斯顿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一张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一系列点阵排列成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
“这是什么?”她问道。
“你说给我听听看。”
“像是圣母院。”
“是吗?”
“我想是的,不过问题是……”
她走出教堂,看着下面一英里开外那片平地上的修道院发掘现场。它的布局就跟她手上这张图上的一样。
“嗬。”
“什么?”
“这张图上有些东西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呢,”她说道,“一个附属于修道院的半圆形小教堂,在东北部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一道回廊……这看上去像个花园,在围墙里面……你这张图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马凯萨克镇的这家餐馆坐落在一块高地的边沿。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多尔多涅河谷。坐在餐桌前的克雷默抬起头,看见跟教授一起来的还有马雷克和克里斯,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本想单独跟教授吃顿饭,所以要了张双人餐桌。
马雷克从邻近那张餐桌边端来两张椅子,四个人坐在一起。教授身体前倾,目光直逼克雷默。
“克雷默女士,”约翰斯顿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教区长的住所位置的?”
“教区长的住所?”她耸了耸肩,“这个我不知道。每周工作进展报告里没有吗?没有?那也许是马雷克博士跟我提到过。”她发现他们都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各位,修道院不是我的专长。肯定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还有树林里那座塔楼?”
“肯定哪一份勘侧报告里有,或者在那些老照片上。”
“我们都核查了。没有。”
教授把那张图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国际技术公司有个雇员叫约瑟夫·特劳布,他的这张修道院图比我们的还完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图是哪儿来的?”
“从新墨西哥州盖洛普一个警察那儿。他问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
“克雷默女士,”教授说道,“我认为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认为你们背着我们进行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把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与我们共享。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你和贝林进行了谈判,如果我不合作,你们就自己干。如果能把美国人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方赶走,法国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教授,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克雷默女士,你无法保证。”他看了看表,“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回国际技术公司?”
“下午三点。”
“我现在就准备去。”
他把椅子从桌子边推开。
“可是我去的是纽约。”
“我想你最好改变计划,去新墨西哥。”
“你是想见鲍勃多尼格,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日程……”
“克雷默女士,”他倾身俯向桌子,“安排一下。”
教授走时,马雷克说道:“我祈求上帝一路护佑你,让你平安返回。”他对远行的朋友总是说这句话。这是六百年前图尔的杰弗雷伯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第三章
有人认为马雷克对过去的迷恋已经到了心醉神痴的地步。实际上,这对他来说却很自然:孩提时,他对中世纪就已心驰神往。现在他在许多方面似乎就生活在其中。
有一次他在餐馆里对一位朋友说,他是不会蓄须的,因为蓄须并非当时的时尚。
那位朋友大为惊讶,提出不同见解说:“当然是时尚了,你看看周围有这么多留胡子的人嘛。”
马雷克听了之后回答说:“不,不,我说的是在我那个时代并非时尚。”
他说的那个时代是十三和十四世纪。
许多研究中世纪的学者都能阅读古代语言,而马雷克却会说这些语言:中世纪的英语、法语、奥克西坦语和拉丁语。在当时流行服饰上的系带以及行为举止方面,他是个专家。凭着魁梧的体型和运动员的技能,他逐步掌握了当时的武艺。他说当时毕竟是连年战争的岁月。他早就能骑高大的沛尔什马,并且把它看成自己的坐骑或者战马。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旋转靶上练长矛,马上的武功相当不错。他善使长弓,而且能教别人。这段时间他正在学习如何使用大刀。
他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但对现实世界却若明若暗。由于教授突然离开,工程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忐忑不安。一时之下谣言不断,在研究生中传得更厉害,说什么国际技术公司要撤走资金啦,准备把这里变成中世纪公园啦,公司在沙漠里杀害了一个人,现在遇到麻烦啦等等。工作处于停顿状态,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议论。
马雷克最后决定开个会辟辟谣,所以午后不久,他就把大家召集到仓库外面的大绿帐篷里。他解释说,教授和国际技术公司发生意见分歧,回公司总部解决问题去了。不过那只是一些误解,过几天就可以消除。他还说教授会和他们保持联系的,每十二个小时会跟他们通一次电话。他说教授很快就会回来,事情会恢复正常的。
尽管这样说了,还是无济于事。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依然如故。有几个大学生说下午实在热得无法工作,建议最好乘爱斯基摩人的小划子到河上去玩玩。马雷克觉得大家情绪不对头,就说去玩玩也好。
研究生们也纷纷决定当天不干活了。凯特腰里丁零当啷地挂着几磅重的金属东西走过来,说她要去攀登加基阿克山那边的峭壁。她问克里斯愿不愿意跟她去(帮她抓住绳子——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攀登峭壁),克里斯回答说他要跟马雷克去赛马训练场。斯特恩说要开车去图卢兹吃午饭。里克张则要到勒塞齐斯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去看一个同事。只有字系学家埃尔茜卡斯特纳决定留在仓库里潜心研读那些文件资料。马雷克问她想不想跟他走。她回答说:“别犯傻了,安德烈。”说完她又继续干她的了。
苏伊莱克镇外的马术中心离他们那儿有四英里,马雷克每周到这里来训练两次。在一个很少有人使用的拐角训练场地上,他设置了一个装在旋转台上的T形横杆 。横杆的一端是个带衬垫的方形靶,另一端是个形如沙袋的皮坠。
这是个矛靶。这种古老的装置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修士们画在文稿边上的装饰图案。这个矛靶就是马雷克根据这些图案设计的。
制作这个矛靶非常简单,可是要找到一根像样的长矛就困难得多了。这是马雷克在实验历史学中一再遇到的问题。历史上一些哪怕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现代人也造不出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因为国际技术公司提供了研究基金。
中世纪比武使用的长矛标准长度为十一英尺,是在十一英尺长的木车床上车出来的,可是这样大小的木车床现在已近乎绝迹。
马雷克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在意大利北部靠近奥地利边境的一个专业木器厂里找到了。他们可以按他的要求用松木制造长矛,但听他说首批要定购二十支,感到很惊讶。他对他们解释说:“长矛很容易折断,所以我才要得比较多。”为了不被折断时飞出的碎木片所伤,他在橄榄球盔的面罩上装了防护网。他戴上头盔骑马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那副样子就像个神经错乱的养蜂人。最终,马雷克还是拜倒在现代技术的脚下。他找到一家生产棒球球棒的厂家,让他们用铝为他制作了长矛。铝制长矛的平衡感比较好,尽管在当时还没有铝,但这种矛在他看来真实感比较强。由于不再有被碎木片所伤的问题,他就可以戴标准的骑士头盔了。
马雷克现在所戴的就是标准头盔。
他站在场地另一端,向矛靶边上的克里斯挥了挥手。“克里斯,准备好了没有?”
克里斯点点头,把形横杆转到与马雷克垂直的位置,然后挥挥手。马雷克平端长矛,策马向前。
用矛靶训练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骑马冲向形矛靶时,T形靶就旋转起来。
骑手要用长矛去刺方靶。如果他刺中方靶,
他必须立即骑着马冲过去,否则旋转过来的皮坠就会击中他的头部。马雷克知道,当年这种皮坠的重量足以把年轻的骑手打下马来。马雷克做的皮坠不很重,被它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
他首次冲击就刺中了靶垫,可是由于躲闪不及,左耳朵被皮坠击中。他勒住马,掉回头,“克里斯,你干吗不试试?”
“以后再说吧。”克里斯说着把矛靶放回原位,准备马雷克的第二次冲击。
近几天,马雷克已经让克里斯试着向矛靶进行过一两次冲击,但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克里斯近来对马术突然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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