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等候她的,是笑眯眯的克里斯·休斯。
他们上了小船之后,他主动地说:“我来划吧。”他轻松地将小船朝对岸划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仰面对着太阳。她感到温暖,感到放松。
“天太好了!”她听见他在说。
“是啊,很好。”
“你知道吧,凯特,”他说道,“昨天的晚饭我还真喜欢。我当时在想也许……”
“你很会恭维人,克里斯,”她说道,“不过我得跟你实话实说。”
“真的?说什么呢?”
“我刚跟一个人断了来往。”
“哦,呃……”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哦,”他说道,“那当然。我明白。可是也许我们还能……”
她朝他嫣然一笑,“我觉得不妥。”她说道。
“哦,那好吧。”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说道:“你知道吧,你是对的。我想我们最好就保持同事关系,真的。”
“同事关系。”她说着跟他握了握手。
小船到了对岸。
在修道院,四号区上面一圈站了许多人,正朝发掘坑里看。
那坑二十英尺见方,十英尺深。发掘者们在北侧和西侧都发现了石拱门的侧面。这说明挖掘工作已经到了修道院原址下面的地下墓。石拱下面的土夯填得很实。上星期,他们在北面那个拱门下挖了一条沟,可是没有什么结果。他们用坑道木把它支撑起来,然后就没有再去管它。
现在他们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东侧的拱门。最近几天他们在这个拱门下面也挖了一条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他们不时地挖到人的骨头。里克·张鉴定后认为那是士兵的尸骨。
凯特朝下看去,发现沟的两壁已经坍塌,塌下去的泥土把沟堵住了。现在里面有不少土,就像塌方一样,阻碍了工作进程。在发生坍塌的地方还露出了略带棕色的头骨和长骨头,而且还真不少。
她看见下面有里克·张,接着看见了马雷克和埃尔茜。埃尔茜走出了自己那块小天地,把数码相机装在三脚架上,正在拍照。这些照片将由电脑拼接成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照片。这些照片每隔一小时拍一组,以记录发掘工作的每个阶段。
马雷克抬起头,看见凯特站在上面,“嘿,”他说道,“我一直在等你呢。下来吧。”
她顺着梯子向下,一直下到坑底。在下午炎热的阳光里,她闻到了泥土的气味,还隐隐夹杂着腐烂有机物的臭味。有一颗头骨掉出来,滚落到她的脚旁边。她没有去碰它。她知道不要去动这些枯骨,要等里克·张来处理。
“这里大概就是地下墓葬了,”凯特说道,“不过这些骨头不是埋这儿的。这里是不是打过仗?”
马雷克耸耸肩。“到处都打过仗。我对那个倒更感兴趣。”他指了指前面的拱门,那上面没有装饰,呈弧形,略为扁平。
凯特说:“天主教西多会的,甚至可能是十二世纪的……”
“是的,没错。可是那个呢?”就在拱门中心曲线下面,地沟坍塌留下一个大约三英尺宽的黑洞。
“你的看法呢?”她问道。
“我想我们最好从那儿进去。现在就进。”
“为什么?”他说道,“着什么急嘛。”
里克·张对她说:“看来那里会别有洞天。一个房间,也许是几个。”
“那又怎么样?”
“现在它暴露在空气当中了,也许是六百年来的第一次。”
“空气中有氧气。”马雷克说道。
“你认为那里面有文物?”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马雷克说道,“但是过不了几个小时,它就会遭到很大的破坏。”他转身对里克·张说:“我们有光缆没有?”
“没有。光缆在图卢兹,正在修。”那是一种可以接在照相机上的光缆,他们可以用它来探查用其他方法无法进入的空间。
凯特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向里面打氮气呢?”氮是一种不活泼的气体,比空气重。如果把氮气从那个洞打进去,它就会像水一样把里面的空间填满,从而保护里面的文物免受氧气的侵蚀。
“我要是有足够的氮气,是会这么做的,”马雷克说道,“我们最大的气瓶才五十立升。”
这是不够的。
她指着那些头骨说:“我知道,可是如果你现在动它们,就会影响……”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骷”里克·张说道,“它们已经被移动过了。看来它们是在一次战斗之后被集体掩埋在这儿的。从这些骨头上我们研究不出什么东西。”他转过身,抬头向上看。“克里斯,谁有反射镜?”
上面的克里斯说:“我没有。我知道上次就在这儿用过。”
一个学生说:“不是这儿,是在三号区。”
“我们去拿。埃尔茜,照快拍完了吧?”
“蛮横啊,蛮横。”
“完了没有?”
“再等一下。”
里克·张喊上面的学生,让他们去把反射镜拿过来。四个学生立刻兴冲冲地跑去了。
马雷克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几个,我要手电筒、挖掘工具袋、便携式氧气瓶、过滤面罩、连接导线,全套装备——现在就要。”
凯特很激动,但却一直注视着拱门下面的那个洞口。她觉得那拱门似乎很不结实,那些石块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在一般情况下,拱形结构靠拱顶石支撑,这块石头处于拱顶正中,承受着墙体重量的压力。可是洞口上面的拱形随时可能坍塌。洞口下面塌陷下来的泥土显得很松。她看见碎石头不断松动,不断朝下掉。她觉得这就不太妙了。
“安德烈,我觉得从那上面爬过去不大安全……”
“谁说要从上面爬过去的?我们从上面把你吊下去。”
“把我?”
“是的。把你从拱门上面吊下去,然后你进到里面。”她肯定露出了惊讶的神态,因为他咧开嘴笑了。“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到没有,如果我们出了差错……”她心想,我们就可能被活埋在里面。
“怎么啦?”马雷克问道,“胆怯了?”
他只能说这些了。
十分钟后,她开始从初露峥嵘的拱门边上往下吊。她背着附带一只氧气瓶的考古工具包,腰带上像挂手榴弹似地挂了两只手电筒。她把过滤面罩推到脑门上。对讲机上的导线通到衣服口袋里的电池上。随身带了这么多装备,她感到碍手碍脚,很不舒服。马雷克站在上面,手里抓着她的安全带。在发掘坑里的里克·张和他的学生们紧张地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看马雷克说,“放五英尺。”马雷克放出五英尺绳子。她下滑到可以轻轻地碰到那土丘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像细流似地往下淌。她慢慢朝前挪了挪。
“再放三英尺。”
她双手双膝着地,身体重量全落在土丘上。土丘没有变化。她抬起头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拱门。拱顶石似乎摇摇欲坠。
“没有什么问题吧?”马雷克问道。
“没问题,”她说道,“我马上就进去。”
她向后朝着拱门下那个洞口爬去。她看了看上面的马雷克,然后取下一只电筒。“我不知道你行不行,安德烈。这土可能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真有意思。你可不要一个人干,凯特。”
“呃,至少让我先进去吧。”
她打亮手电筒,打开对讲机,拉下面罩,戴上呼吸过滤器,然后爬进洞口,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里面的空气凉得出奇。她那只手电筒的黄色光柱在光秃秃的石头墙和石头地上摇曳。里克张说得对,这是修道院的地下空间。这里面似乎还不小,不远处的去路被泥土和坍塌物挡住。不知怎么的,这个石屋跟其他的不同,里面没有土。她用手电照着它的顶部,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子。她也真说不上来。不怎么宏伟。
她双手和双膝着地向前爬行,而后从土堆上连滑带爬地下到平处。很快,她就站在这个地下墓穴之中。
“我到了。”
她的四周漆黑一片,空气十分潮湿。即使用过滤器,也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快的阴湿气息。细菌和病毒是能被过滤掉的。在大多数考古发掘现场,人们都不喜欢用面具,但是在这里却一定要用,因为十四世纪黑死病几度在这一带流行,有三分之一的人因此而丧生。其中有一种瘟疫是由老鼠传播的,可是还有一种则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像咳嗽和打喷嚏之类,所以进入这样的古代封闭空间的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她听见背后传来咔啦啦的声音,接着看见马雷克从上面的洞口出现。他开始下滑,然后跳到地上。在随后的寂静之中,他们听见土堆上的石子和泥土窸窸窣窣滑落的声音。
“你知道,”她说道,“我们可能被活埋在这里。”
“要随时看到光明面嘛。”马雷克说道。他手里拿着一盏带反光碗的大荧光灯。那灯光照亮了很大一片地方。现在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石屋了:里面空空荡荡,令人失望。左边是一名骑士的石棺,被移开的棺盖上方是他的石雕像。他们朝石棺里看了看。空空如也。靠墙边有一张制作粗糙的木桌。上面也是一无所有。他们的左边有一条走廊,通向一截石梯,石梯的上半截被一堆土埋住了。这间石屋的右边还有几堆土,堵住了通向另一个拱门的通道。
“激动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马雷克叹了一口气。
凯特还在担心那些不断松脱、不断向下掉的泥土。她密切注意右边的那些土丘。
这也是她为什么看到那个东西的原因。
“安德烈,”她说道,“过来一下。”
那是一个跟泥土颜色一样的凸起,是棕色土丘上的棕色凸起。不过它的表面却隐约有些光泽。她用手在上面掸了掸。是个油布包。她用手拨开一个尖尖角。油布里面还包着东西。
马雷克从她身后看了看,“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时候就有油布了吗?”
“哦,是的。油布是北欧海盗发明的。也许是在九世纪。到了中世纪,在欧洲已经相当普遍了。不过我们在这个修道院还没有发现过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呢。”
他帮着她一起挖。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因为他们不想被土丘压在下面。很快他们就把它挖出来了。那包东西呈长方形,大约两平方英尺,上面扎着浸过油的绳子。
“我想这是文件。”马雷克说。他的手指在荧光灯下微微发颤。他很想打开看看,但是忍住了。“我们把它带回去。”
他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开始朝进来的地方走去。她最后看了那土丘一眼,心想是不是还漏掉什么东西了。没有。他把手电光移开,这时……
她站住了。
她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有个发亮的东西。她转过身,又看了看。她一时没有看见什么,但接着就看见了。
那是从土里露出来的一个小玻璃片。
“安德烈吗?”她喊道,“我想这儿还有东西。”
玻璃片很薄,透明度很好,其边缘呈弧形而且很平滑,几乎具有现代玻璃的质量。她用手指把土抹去,原来是一只眼镜片。
这是一只双聚焦的镜片。
“是什么东西?”马雷克走过来问道。
“你说说看。”
他把玻璃片拿到离灯很近的地方,眯起眼看着它。他的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