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这次谈话感到满足,我很理解这一点。多年来他一直向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十多年的探索和实验都是在完全的孤独中进行的。十多年暗中的期望与失望,从出现模糊的想法一直到成为真正的现实都是一个人在承担。他需要让自己的满腔感受有个发泄的机会,所以我想,他一定在为最终能向人揭露这一切而欣慰万分。
“表演什么吗?现在我想一想,”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房间并点点头,“看着窗子。”
窗户自动被打开又重新被关上了。
“收音机。”拉里说。
这台小小的设备突然之间活跃起来,先是咔嚓咔嚓地响了一阵,然后一个按键落了下去,刻度盘亮了起来,音乐声随之而出。
“注意看!”
音乐戛然而止,收音机消失了,但旋即又在原地出现,只是电源连接线已从插座中脱出并悄然落在了地毯上。
“它大约到过了象喜马拉雅山那样的高度,”拉里说,显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关于这个小玩意儿……”
躺在地上的电源线升了起来,它的插头直奔插座而去,但后来又在空中停了一秒钟,最后拍嗒一声重新落到地上。
“不,”拉里改变了主意,“现在我给你来点真格的。你看着收音机,迪克。我要它在无电源的状态下工作,这只消加强电磁振荡就……”
他专注的目光紧盯住收音机,一瞬间,又是一瞬间,指示灯发亮了,喇叭声传出了第一次的咝咝声。我打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好位于拉里的后方。
我用的是安放在身旁小桌上的电话机,一下子就正好打在他靠近耳朵的后脑勺上,他身子一软并倾倒在地上。我又重重地打了他两下,让他在一时半刻里根本醒不过来,这才把电话听筒扔回原处。
接下来就是着手搜查,我所感兴趣的东西是在他的书桌里找到的;是笔记本中的有关记录。我所想要的一切就是怎样才能掌握他所做的一切,这些关键总共只占了二到三行的内容,其余的东西我都付之一炬。
我又拿起了电话接通了警察局,在听到他们的警笛呼啸声以后,我掏出了随身带的公务手枪,朝拉里喉间开了火。当警察们破门而入时,他早已变得僵硬了。
我问心无愧。在法庭上我力图解释这样做的动机,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陪审员们会认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那二到三行的内容里讲述了怎样才能象他——拉里·康诺特——所做的那样去做。任何人,只要一读过它,便也能这样做。所有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康诺特的公式,无论是正直的人、邪恶的人、卑鄙的家伙、罪犯或是精神病患者等等。
拉里·康诺特是位正直的幻想家,这点没错。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对于他的为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刻连我的生命都是可以信托给他的,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要知道现在所牵涉到的事情要比这重大得多!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关系到我的!
谁敢信赖那些突然成为上帝一样的人呢?不妨设想有个人成为唯一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他竟能穿越任何墙壁,进入任何密室,闯进任何一家银行的保险库;再设想一下,这个人竟能不怕任何一种武器,那么事情将会怎样?
据说,权力是应该分散的,绝对的权力应该绝对地分散。但是我们还能想象出比康诺特所掌握的更大的绝对权力吗?一个不怕任何惩罚的人又能无所不能,随心所欲,这有多么可怕!尽管拉里是我的朋友,但我依然极为冷静地干掉了他。因为我懂得,一旦有人掌握了能使他成为世界主宰的秘密,我就绝不能再让他活在世上。
至于我自己——当然是另当别论的。
《另一个迪克》作者:'英' 保罗·麦考利
吉木 译
保罗·麦考利,1955年生于英国牛津,现定居伦敦。早年一直从事生物学研究,直到1984年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此后,他的作品便经常出现在《交叉地带》、《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等杂志上。
麦考利被视为英国最优秀的新生代作家之一(虽然一些澳大利亚作家也配得上这个头衔)。这一群作家风格相近:现代感十足,硬科幻,风格硬朗,人们有时称之为“激进硬科幻”。同时,他也对不远的将来进行了反乌托邦式的社会学思考。他还是重振太空歌剧运动的主要作者之一,这些作品有时被称作“新巴洛克太空歌剧”,无论在密度和广度方面,都将30年代的太空歌剧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他的第一部小说《4000亿群星》,为他赢得了菲利普·K·迪克奖;其广受赞誉的小说《仙境》于1996年赢得了阿瑟·克拉克奖和约翰·坎贝尔奖。他的小说还包括《永恒之光的陷落》、《帕斯卡的天使》、《火星生活》、《汇合》等。其中《汇合》是一组场景宏伟、视野壮阔的三部曲,时间被设定在100万年后的未来,由《河流之子》、《古代的日子》、《群星的神殿》组成。他的短篇小说集有《群山之王》、《其他故事》和《看不见的国度》。他与金·纽曼共同编辑了一本原创文集:《梦乡》,他最近创作的小说是《生命的秘密》和《广阔天地》。
在这篇故事里,他对科幻作家菲利普·K·迪克的生活作了另一种俏皮的描写,这儿的世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菲尔坐在飞机里,翱翔于天空。而他的脑中却充满偏执的抑郁。恐惧——像一双黑色的翅膀在四周扑打着,撞击着他的身躯。
就在那天早晨,他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具体时间:1974年3月20日上午9点48分。当时他正按照私人教练马勒的建议进行锻炼,高音立体声从里面的健身房传出来。他的第二组仰卧起坐刚做了一半,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出他的大脑,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眼前猛然爆发,把周遭一切照得如同白昼,却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了。一个月以来,他经常看见闪光——光幻视的余像,脑中又成天一片静默的空白。而这一次,威力大得简直和氢弹一样。莫非是中风了?这个念头首先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高血压终于来取他的命了。但是除了头有些痛以外,他的感觉都还相当不错。应该可以称得上好得不得了:脑子警觉而清醒,心里平静异常。
他想: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我,催眠了真实的自己,并让一个虚构的灵魂来继续着我的生命;而现在却让我突然间重新苏醒了?大概是调整分子结构的维生素食谱发挥了作用吧,它可能真的让我的两个大脑半球同步运转起来了。我苏醒了,现在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特别是不需要埃米特或者麦克的帮助(这点很重要)——就可以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了。
此时此刻,菲尔正站在高高的窗户旁边,望着窗外那片刚修剪过的草坪。草坪从台阶下一直延伸到杂乱的树篱旁。这块篱笆由开花的九重葛和柏树虬结的树枝编结而成。洛杉矶的天空刚经历了一场夜雨的洗刷,显得纯净而湛蓝,喷气式飞机呼啸而过,天空中留下三道白烟,好像一个大大的A字。
A可以代表主张(affirmation),也可以表示行动(act)。
他琢磨着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当务之急,就是对付那些偷了他的书的人,他最近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想起这件烦心的事,自从埃米特把这事告诉了他以后,他就一直怒不可遏。
一周以前,也许是受到白光这个先兆的启发,菲尔想弄到一枚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证章。经过一长串电话联络之后,他终于辗转找到了约翰·费因雷特一食品与药物管理局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建议菲尔直接去找最大的大人物。现在想起来,菲尔觉得他当时的提议是正确的。想要证章的话,菲尔必须到总统那里拿,然后再去对付书籍盗版商和科幻作家协会里那些盗窃别人思想的罪犯,让他们瞧瞧盗窃一个真正的作家的作品会落个什么下场。
由于白光的启发,似乎一切都简单多了。但是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还不到一个小时,菲尔的第一个疑虑就来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脑竞能如此清晰,也不担心这种清晰的头脑所赋予他的能量,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好地利用了这种能量。他忘了许多事情,快到嘴边的话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手边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在机场排队登机验票时,菲尔的心里还在想着这些事儿。就在这时,一个流浪汉突然出现了。在他的眼皮底下使劲揉搓着那个像拆了线的棒球一样的玩意儿。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盗版小说—一菲尔的怒火重又燃烧起来,那些疑虑什么的都没心思去管了。这是一本廉价的平装本,肯定是在韩国的哪家地下作坊印刷的。薄薄的吸水纸上缀着星星点点的木屑斑,封面上是一座城堡的侧影,背景却是一面日本旗,菲尔的名字印得比书名还要大。偷走菲尔手稿的是他的助手,现在已经被解雇了。菲尔的出版商曾经开出慷慨的价码,想赎回手稿。但是最终,手稿还是被弄出来非法出版了,至今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一个月前,埃米特告诉菲尔出版商已经迅速采取了行动,宣布在美国全面禁售该书。可还是有数千本盗版书流入了市场,并走私到这个国家,正在秘密出售。
菲尔心想:什么狗屁SFWA——美国科幻作家协会,埃米特早把他们看透了。这帮人得换个称呼,改称“美国婊子集团”,头字母缩写照样是SFWA。他们一定会极力否认跟盗版商有什么瓜葛。但是瞧瞧他们那副嘴脸,一方面声泪俱下控诉书籍审查,另一方面却阴险地怂恿侵犯我的版权。无非就是想让我堕落到他们那样的水准。
我是什么人?美国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上个月的《纽约书评》里,艾利克·西加尔在文章里就是这么称呼我的;我和厄普代克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他还拿这个戏谑我。我刚刚在哈佛大学作了一场演讲。关国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当然,SFWA这样吹捧我只是为了他们的宣传目的,想把我沸腾的血液注入他们干瘪的血管,如此而已。
现在,这个侵犯菲尔版权的家伙出现了,打扮得跟原始人似的,简直就是个人中败类。一头金色的头发杂乱地缠在肩膀上,跟八字胡绕在一起;上身套着一件鹿皮夹克,下面是条已经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很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印第安侦察员。肩上挂着把吉他,脚蹬一双磨破了的黑色运动鞋,噢,不,哪是什么运动鞋啊,整个一双脏得一塌糊涂的赤脚,就像缚着双破烂不堪的靴子一般;浑身一股烟味,还夹杂着汗臭。这个土著穷鬼的手正大喇喇地伸向菲尔,手里还捏着一本盗版书,他说:“我喜欢这本书,伙计,讲得跟真的一样。那些小鬼,就是他们,对不对?伙计,那帮小鬼,就跟你我一样。你愿意给我签个名吗,如果不麻烦的话……”
当时菲尔正站在美利坚航空公司的头等舱登记台旁,听到这番奚落的话,他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一拳猛击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