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去参加狂欢晚会了,所以气压舱里空荡荡的。杰克从他的柜子里拿出调压服,穿戴好,经过旋转门到单人气舱,通过辐射屏蔽区,到达地面。
圆顶里虽然是晚上,可月球表面却是下午,夕阳把斜长的山影一直拉到实验室附近的路上,杰克沿人们踏出的小路疾步行进,不时踢起尘土颗粒。他的头隐隐作痛,耳塞里传出自己的呼吸声。
刚才和罗莎的争吵与跟海伦闹别扭时的最后阶段有相似之处,充满了埋藏已久的怨恨和不着边际的猜测。罗莎的指责令他不安,原因是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是她说杰克不关心她,却是大错特错的。说真的,从她出生起,杰克一直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的确,他没有留意到她遇到的麻烦,可他一定会尽全力去保护她。
罗莎不理解杰克的难处。“男人都是孩子。”这儿的人会这样说,不过杰克认为这仅适用于像肯克逊那样的蠢蛋。其实,这是男人们自己生活方式造成的。社区里的妇女们过分宠爱她们的男孩们,使他们永远不可能进入真正的成年。这是她们使用的“特权加控制”的统治手段。
这里的男人很少会因为自己的成就受到尊敬,更为常见的情况是,他依仗母亲或是祖母的大名才更容易获得人们的普遍认可。这是杰克最不能忍受的。更让他气愤的是,人们竟叫他“夏娃的那个新伙计”。人们斜眼看他和罗莎的关系,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罗莎的爸爸,不是什么人的男孩。
实验室位于离禽类基地一公里远的洼地。他进入单人气舱,让气流喷射装置处理自己调压服上的灰粒粉尘。和气舱一样,实验室也是空无一人。他走过温室里一排排的落叶松和矮松苗圃,进入土壤实验室,他负责的最新一批线虫土壤的温度是三十摄氏度。杰克穿上靴子,卷起盖在土壤库上的盖子,踏进冒着发酵泡的地里。肺里充满了浓烈的氮化合物的气味,他感到一阵让人心情放松的眩晕。
杰克抓起一把合金陶瓷的耙子,开始平整土壤的表面。他的线虫于得真不错,增加了水的容量,分解了有机化合物,并且饱含具有固氮作用的菌类,等他的小组得到环境委员会的最后认可,就可以开始在禽类基地的东坡上,种植温室的那些松树苗了。
才干了一会儿,杰克就听见气舱被开动的声音,他放下耙子,直起身来。过了一会,一个身影从温室朝这边张望。“杰克?”
“这边,凯瑞。”杰克应道。
凯瑞走了过来。他和他妈妈不一样,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个子很高。杰克不禁纳闷他的父亲是谁。凯瑞还穿着调压服,但头盔已经摘了。
“你来干什么?”杰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进北气舱时,刚好看见你从旋转门出去。”凯瑞说,“等我穿好调压服,你已经不见了,可是我猜你可能会在这。杰克,我想和你谈谈罗莎的事。”
“她怎么了?”
“我觉得她最近心情很差。”凯瑞说,“我想也许你愿意多留心她到底怎么了。像你这样的父亲,是会这样做的,对吧?”
“我是什么样的父亲?”
“嘿,怎么啦,杰克。你知道——地球上的父亲呗。”
“罗莎怎么啦?”杰克问。
“她好像在性方面有些拘谨或是障碍。她没跟你谈过?她可是总把你挂在嘴边的。”
“我看没问题,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凯瑞?”
“哦,不能说没关系。至少,如果她不跟你说,而你又关心她,那我就应该告诉你——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过后,她哭了。”
“你和她睡在一起了?”杰克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的。我以为你知道。”凯瑞似乎没觉察出什么,“我是说,我们在同一个房间。她没告诉你这个?”
“没有。”
“她需要帮助。她在球队的表现的确大有进步,可是在这方面进一步,另一方面她又要退两步。我猜她很怕你,杰克。”
“别叫我‘杰克’。”
凯瑞疑惑不解地看着杰克,“怎么?”
“我说别叫我‘杰克’,你这小杂种。你根本不了解我和罗莎。”
“我知道你们是移民,对这里的事并不很清楚。但是很多人都认为你和她该分开住了。你不能总霸着罗莎。”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她是女人,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凯瑞一脸的激动和天真。杰克受不了,“见你的鬼,她不是供你玩的妓女!”
凯瑞哈哈地笑了起来:“妓女?那是地球人的术语,对吧?行使性所有权的一种习俗?”
杰克窜上前走,揪住凯瑞调压服的领口,把他搡出很远,凯瑞的脚拌在土壤库的边沿上,他扭动身体挣扎着,杰克也失去了平衡,他把凯瑞再向前搡,自己才恢复了平衡,凯瑞却狠狠地跌在地上,头撞在了耙子上。
杰克站稳后,等着凯瑞起身,再做应付,可凯瑞却一直没再起来。杰克弯下身子才看清凯瑞的头扎在耙子的尖上,六厘米长的耙齿扎进了太阳穴,血浸红了周围的土壤。
杰克小心翼翼地把耙齿挪开,把凯瑞的身体翻过来,他哆嗦了一下,血流得更猛了。凯瑞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瞳孔散大,眼看着就停止了呼吸。
十分钟的紧急抢救一点没有奏效,杰克放开了凯瑞软绵绵的肢体,一屁股坐在土壤库的沿上。
老天爷!他干了什么?现在可怎么办?夏娃——她会怎么想?
这是意外。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是外来人、移民,还是一个男人。一定会有人认为是谋杀。他们一定不会轻饶他,要把他的脑仁儿挖出来,最轻的处罚也会是把他逐出领地,还有罗莎,或者更糟——罗莎留下。杰克呆呆地坐着,摆在眼前的是严酷的现实,还有一团糟的三十八年的人生。
凯瑞的头稍微有点陷进腐殖土里,嘴微张着。
“你这自以为是的刺儿头。”杰克轻声对着死去的凯瑞说,“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杰克环顾四周,面前摆着分解舱、粉碎器和土壤库。他浑身颤抖着到工具室拿出一把大砍刀,把凯瑞的尸体拉到土壤库边,结果把自己的胳膊肘给弄脏了。他感到土壤热乎乎的,那是微生物的分解活动时散发的热量。
杰克正准备切下凯瑞的手臂,突然气舱那边又传来声响。他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连忙从土壤库爬上来,准备把凯瑞丢进粉碎器。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想法,背后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是罗莎。她瞪着杰克还提着凯瑞的脚踝的手,“爸?” .
“走开,罗莎。”
她走了过来。“爸,怎么回事?”她看到了尸体,“天呀,爸,怎么回事?”
“是意外。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罗莎又往前走了几步:“喂,凯瑞。他还好吗?”
“走开,罗莎。”
罗莎手捂住嘴巴:“他死了?”
杰克放下凯瑞,走到罗莎身边,“这是意外。罗莎,我没打算害他。他摔倒了。”
“凯瑞!”她冲上前,又连退了几步,“他死了!发生了什么?爸爸!你对他干了什么呀?”
杰克不知所措,他回头看了看地上凯瑞扭曲着的尸体,旁边的大砍刀,“是意外,罗莎。我抓他的衣领,他摔倒了。我不是故意——”
“凯瑞,凯瑞。”
“罗莎,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我——”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我们没打。他告诉我你俩在同一个房间。我想我是太吃惊了。我——”
罗莎跌坐在地上,“都是我的错?”
“不,是意外。”
“我不信。”罗莎说。她看着凯瑞的尸体,而杰克却想像着她最后一次她到裸体的凯瑞的情形。“你会坐牢的,”罗莎说,“没准儿还得送命。我怎么办,谁管我呀?”
“我会管你的。别这样,罗莎。别这么想。你得离开这。”
“我们怎么办?”
“没你的事,尽管走!难道你不明白吗?”
罗莎盯着杰克,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我能帮你。”
杰克打了个寒噤,“我不需要你帮助!我是你爸爸,见鬼!”
罗莎坐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泪水。真是噩梦一场。杰克也坐下来,紧紧挨着罗莎,搂着她的肩膀。罗莎一下子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厉害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最后,罗莎推开杰克。“是我的错,”她说,“我应该告诉你,我爱他。”
杰克闭着眼睛,似乎听得见自己脉搏的跳动。腐殖土的味道和往常一样丰富肥沃,“别再说了。”
“噢,天呀,你于了什么?”杰克听得见她喃喃的低语,“凯瑞……”她又趴在杰克肩上抽泣了很久。
终于,罗莎哽咽着说:“如果我们销……如果我们销毁他的调压服,说不定他们会以为他在地面上失踪了。”
杰克张大了眼睛看着她,现在他真的有点害怕了:这女孩是谁?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三、吃
夏娃原以为杰克会来参加狂欢晚会,反正她自己是不愿错过热闹的聚会。母亲和她的老朋友们与夏娃擦身而过。夏娃不知不觉地和领地内最臭名昭著的艺术家安吉拉·安吉拉多特跳起了舞。十年前桑拿浴里每一个三八的闲聊中,至少有十分钟是用来谈论安吉拉和她那个搞物理的、性感的男友。如今,她已是昔日黄花,隆起的腹部满是脂肪,只有常挂在嘴边的微笑依然风采依旧。
舞曲暂停的小憩时间,夏娃和亚麦拉·塔拉多特一起喝了些饮料。亚麦拉说她见过杰克。“他真帅,夏娃。你太幸运了,他简直就是天神。”
夏娃笑了,想像着杰克健壮的躯体摊开在床上的样子,问道:“他去哪了?”
“不知道,我猜他就在这附近。”
可是杰克没有再出现,夏娃尽情地玩到午夜才回公寓。
杰克正坐在地板上,面前放着一只酒杯。
“你在这呀,”夏娃说,“我以为我们会在晚会上见面呐。”
他抬起头看着她,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发自心灵深处的忧伤。“我找不到你。”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夏娃挨着他坐下。“实验室里有点事。”她和维克多一起在搞调集重组项目,“凯瑞和罗莎回来了吗?”
“没有。”
“太好了。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除非你喝进去的鬼东西比那更起作用。”
杰克伸出手臂挽着夏娃,额头紧紧地贴着她的额头。“你知道我永远需要你。”他喃喃地。夏娃闻得到他气息里的酒精味道。她把他推倒在地板上,一阵热烈的亲吻,接下来的事还是得回卧室才能做。
夏娃兴奋之余,开始有点饿了。因为是董事会的成员,她拥有一间个人用的厨房:她跑进厨房,端回一托盘东西:苹果、奶酪还有刀、叉。
杰克在床上摊开着身体,和她想像的一样,腹部的肌肉在低灯效果下像浮雕似地坚实美丽。她跨在杰克身上,用刀子切下一块苹果,递给他,“来,我们在伊甸园,夏娃喂你吃苹果。”
“谢谢,不想吃。”
“来嘛,亚当,多好玩。”
他避开她的目光,嘴角抽搐着。“已经够好玩的了。”他看着天花板说。
她拿着苹果在他身上摩擦着,又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