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被“击”中了,慌忙地抿了抿嘴,又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叫凯尼森·拜伦负责渥内梅克店的安全。”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把身份证取出来,递给玛蒂尔看,他的话是真的。“你说对了,我一直在监视你。”忽地,他不往下说了,他显然以为他把一切已经解释清楚了。
“那么……”她盯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惺松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昨晚睡得很晚,眼皮耷拉着,周围青一圈暗一圈的。
“你的‘那么……’是什么意思?”
这真是所问非所答。
“那么你跟踪我的原因是什么呢?”
“噢,”他笑了,“因为哈利让我这么做的。”
“哈利?!”
“达格·哈利,他是我的上司,我想,他可能认为你很可疑,小姐,请别再追问我了,我只是按别人的吩咐去做。”
她理解他所处的境地,所以赞同他的话。
“噢,小姐,真的,我真的是个好人,我所做的一切是我的工作,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现在带你去见我的上司——哈利,他会给你解释清楚的。怎么样?我想我是解释不清了。”
说完,他走到柜台前,开始拨电话。“你那儿等我们好吧?我们需要把误会澄清一下……喂,哈利,…拜伦,是的,她就在我这儿,不,她使我……,不,不……噢,是的,看,你想和她谈谈吗?我马上带她去你那儿吧!好!就这样。”他放下电话,回头看着玛蒂尔,“他想和您谈一谈,你看行吗?谁也没认为你是小偷,他只是想和你聊一聊。”说完,他径直向楼上走去。
玛蒂尔起先并不想和他走。心想,既然他们愿意跟踪我,就跟踪吧!
但转念又一想,如果她不把这一切澄清的话,他们可能继续跟踪她,而且会更小心谨慎。想到这儿,她还是跟在他后面上楼去了。
哈利看到拜伦正带着一位女土上楼。从她的穿着看来,她年纪不大,有四十岁吧!个子不高,有些瘦削。她留着一头直发,正拎着几个圣诞时节的背包,包里装满了东西。
这女人拎了这么多的包,走起路来晃个不停,哈利忽然意识到:她是个女乞丐,确切地说,她就是今天早晨在街上差点撞到的那个人,她在搞什么鬼呢?
哈利知道:事情现在变得很糟,但还是很庆幸他的警察直觉使他派人监视了这女人。也许他们错怪这个女人了,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乞丐在商店里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如此昂贵的东西,而且是付现金,这怎么能不使人起疑心呢?
哈利心想:“我必须把事情冷静地处理好,我绝不能得罪规规矩矩的顾客。”想着,他靠着座背坐了下来。
听到拜伦的敲门声,哈利喊道:“请进”,随后,这位女士出现在哈利面前,这时,哈利确信不疑——她就是他早上碰见的那位,哈利示意她坐下,玛蒂尔坐定之后,把目光投向哈利,哈利则避开了。他问拜伦“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没有了,头儿。”
“那好,你回大厅去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拜伦把身后的门轻轻地带上,出去了。玛蒂尔仍在注视着哈利,他很坦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此并不介意,看情形,玛蒂尔不会主动先说什么。沉默过后,哈利决定来个无关大局的开场白:
“小姐,您要咖啡吗?”
“噢,格瑞逊,谢谢你,格瑞逊·玛蒂尔,我不想喝咖啡,我什么都不想喝。”
哈利原以为她在末了还能加上诸如“从你那儿”的话,以表示对哈利此项工作性质的厌恶。然而,她什么也没多说。哈利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格瑞逊小姐,你知道,谁都希望自己所经营的商店平平稳稳的,再说,我们也……”
“你们也不希望一些令人生厌的家伙进到店里,以免烦扰你的常客,是吧?!”她一口气地说完,然后蔑视地看着哈利。
哈利吃了一惊,愣愣地看了一眼玛蒂尔。玛蒂尔的这种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这些流浪汉不妨碍别人吗?他面前的这位女士说起话来像是受过教育,于是他决定换个“战术”。
玛蒂尔望着这位略有些松懈的警官——这个安全防卫的总负责人,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也难怪,因为玛蒂尔从来就没偷过东西。即使在她连吃的东西也没有的时候,现在呢?她真正是光明正大地买东西时,别人却怀疑她在行窃。
他搔了搔头,这个动作相当滑稽可笑。看样子,他搪塞什么,只听他说:“夫人,事实上,我们只是很奇怪,你究竟从哪儿搞到这么多钱?”
他这是什么鬼话?她嘟味道:“这是我的机遇。”
“你说什么?”
“我终于得到机会了。”她大声地重复道。
“很抱歉,我没能听懂你的话。”哈利说。
当然,他不会懂。他只是个雇佣警察。她稍松了口气,但她该怎样去解释这一“机遇”呢?她把目光落到了墙上,似乎这样会有助于她迅速想出办法来。
这次,真的生效了。她似乎读懂了自己,超越了自我,说道:“你可知道,你我之间的距离薄如纸。”
哈利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玛蒂尔目睹此情此景,她暗自得意。
“试想一下。起先,你拥有了一份收入相当可观的工作,甚至在周末晚上,你可以带400美元的小费回家。但后来,经济膨胀,商业衰退,幸运时,也只能带40美元回家,你知道,每小时仅1.78美元的收入是无法维持生活的,但这确是一个女服务员常碰到的事……”
“接着,各种倒霉事接履而至:信用卡失效超市也拒收支票,房东也跟你过不去。这时,只要能挺过去,都感谢上帝。”
说着,她泪流满面,她已记不起多长时间没有哭过去了,可今天——她怎么哭了呢?今天是第二次了吧?不,是第三次?她流浪时所有的坚强此刻已化为乌有了。
她抽泣了一会,抬头望着哈利:“以前,我一直没有机会,后来我终于获得了机会。”
说着,玛蒂尔把一个东西扔到了桌子上,定睛一看,哈利看到那个无疑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钱包——一个嵌着红边的绿色仿皮钱包,是人们常常可以从拉皮客那儿见到。哈利打开钱包,只见其中一角有张钞票显露出来,钱包里还有署名为玛蒂尔的驾驶证。上面可以看出执证者有多大年纪,什么样的头发,眼睛……上面并无驾驶区域,但驾驶证确是有效的。看完后,他把钱包还给一直在他身旁的玛蒂尔,并说道:
“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玛蒂尔,说实话我倒真没看出来这钱包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紧锁双眉“我还是没明白,你从哪儿弄了这么多钱?”
“你难道还不明白?”她大声地冲哈利喊道:“那么,我给你演示一下。”说着话,她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钞票,放到桌子上,接着一张,又一张……,稍后,她挑战性地瞪着哈利。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钞票,看了看,有三十张左右。这钱和他用支票提出的钱别无两样,这些钱而且是排着号的,他看着眼前这一百美元,无法相信这钱会属于这个女流浪汉,但他又亲眼见了,这钱确是她钱包里的,如果拜伦没搞错的话,那么她的确是付现金买东西了。哈利忽地觉得他需要慎重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只听玛蒂说:“现在,我要去理发,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说着,她把钱装进口袋里,开始收拾包。
“你当然可以走了,让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哈利说着话,站了起来,把门给她打开了,她顺着楼梯又是一晃一晃地下楼去了。哈利站在门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思忖着。
理发师的手艺不错,但仍不值35美元的价。直至玛蒂尔走出理发店,她仍不能搞清楚为什么这个雇佣警察、理发师以及其他人都认为她很肮脏呢?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旁,四下望了望,并没人跟踪她,或许现在他们藏得更为隐蔽了吧!
她想去做些事,以此来证明她绝不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她该做些什么呢?
哈利站在桌边,桌上是这星期以来所堆积的材料,大部分哈利还未曾动过。时隔一小时,但他的脑子里仍然挥不去玛蒂尔的影子,她太不同寻常了,还有那个难看的钱包,崭新的钞票。
办公室对他来说,一下子变得很抑郁,他需要到外面转转,他去什么地方套得到一些线索呢?对,她说要去理发店的。
电器商店里陈列着许多日本进口的电视,还有电话机。玛蒂尔悠闲地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商店总是把最贵重的商品放在最惹眼的地方,有些类电视机的确很吸引人——你可以在角落里先调一个频道,同时不影响你看另一个频道的节目。有些电视节目可以输入电脑中,效果更好——但玛蒂尔对此一丁点儿也不感兴趣。在她有固定职业时,她也并非经常看电视。
她应该买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对电话,她似乎十分感兴趣,她也知道:她想要的那种电话也并不比别的好,再说,即使她买了这种自拨号的电话,她又能给谁打电话呢?
商店里还售有电唱机,在她吃饱肚子,感觉现实生活确实不错时,玛蒂尔会常常去梦想的不是未来生活,而是过去的生活。她过去常常在梦想未来的生活,但梦想与现实差距很大,相反,现在她要睡觉时,她会坐到床上,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朋友对她亦不如从前,他们似乎唾弃她。
她所做的梦大部分与跳舞有关,玛蒂尔喜欢去跳舞。大部分周六,她都忙于准备晚上去俱乐部跳舞。俱乐部停业后,他们还跳舞吗?玛蒂尔也不知道。
这音响设备的确不错,在一排排的音响当中,玛蒂尔最看重的是这种手提式“迪斯科”唱机。去年夏天,大街上,许多孩子一边听这种唱机一边滑旱冰,她试听了摆设中的一台,其效果的确不错,真的很好。
她开了价,开始数钱,她有足够钱去买这台质量不错的手提式唱机——有可独立使用的扩音器,中长波接收器。自从罗斯离开WFIL电台后,这种中波收音机便落价了。她伸手把电器从架子上拿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拿不动这么多东西。
“夫人,要帮忙吗?”
玛蒂尔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雇佣警官——好像是叫哈利——从她身后走过来。玛蒂尔想拒绝他提出的帮助,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中闪着蓝光,她不知为什么对他十分信任,甚至有些依赖感。她略带歉意地说:“谢谢你。”他给她把电器取下来,径直走到柜台前。“你今天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吗?你还是买个东西把它们装到一起吧!”
玛蒂尔站在那儿,嘴巴拢不上,她的喉咙又一次哽咽了,他说话的口气很真诚,不像是在讽刺她。
她耸了耸肩:“我事先还真没想到这点。我根本搬不动,你说是不是?”
这个售货员是个非常漂亮的黑肤色女人,年纪与玛蒂尔仿佛,她刚为一位顾客服务完看了一眼玛蒂尔。她转向哈利:“你好,她是你的朋友吗?”哈利摇了摇头,“不,她是我的顾客,我起先错怪她了,现在我正尽力弥补。”
女服务员问玛蒂尔:“你付现金,还是赊账?”
玛蒂尔递给她几张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