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得好,亲爱的姑娘,”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可惜你怎么没有让它把我的连翘也留下?”
“朱莉亚吗?”黛安娜调转身来,十分惊讶。
街上寂无一人。街灯的黄色光晕落在人行道上。附近一棵苹果树的树枝上,蹲着一只鸟。
“啊,也许下一次,”鸟用朱莉亚的声音说话。
黛安娜凑近去。
“伟大的赫拉!”亚马孙公主惊讶得愣住了。
这只鸟具有一头猪犬的身躯,棕色羽毛,黑色双翅,翅尖为金黄色。凶残的黑瓜牢牢地攫住树枝。但在鸟喙部分有一对小而明亮的眼睛,活脱是一张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脸。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一直到亚麻色短发的时髦卷边,以及显示果断样子的双唇。
“开什么玩笑?”黛安娜追问。“我有幻觉了吗?”
“晚饭吃什么?”像鸟的东西说。
“天啊,又来一个残酷的玩笑!”黛安娜说。“范巴萨可不能看到这些。”
“看什么?我是她母亲。我想去看我的小女儿。”鸟张玩翅膀,优雅地飞上天去。
“等着!你去哪儿?’”
“怎么啦,回家啊,黛安娜。我在家等你。”
“不,你一定不要去。”
鸟在头顶上缓缓盘旋。“不要胡闹了。”
这头怪物在让我猜谜呢,黛安娜心想。须臾之间,就不见了鸟的踪影。黛安娜伸手去够腰间的套索。鸟像是了解她的意图,立即高飞而去。
“阿耳特弥斯,给我引路。”黛安娜抛出套索紧紧尾随逃逸的大鹰。求你了,她默语着。求你了。随着音乐般的当的一声,套索在她手中绷紧。这条发光的绳索的末端,那头马状怪物在那里挣扎,发出粗厉的叫声。黛安娜于心不忍,将它缓缓卷下。
“睡吧,”她说。
一双熟悉的明亮的蓝眼睛闭上了。黛安娜战栗了一下。然后她把这只困倦的鹰紧紧握在手中,匆匆赶回卡帕特利斯的家。
她把鹰放在门口台阶的奶箱顶上,打开了房门。“范尼萨,”她呼喊。“你的飞盘取回来厂。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等范尼萨回答,她就抄起套索,鹰还套在其内,飞上了黑暗的夜空。
头上,星星在云间闪烁。黛安娜滑过波动的气流,飞向“老北方教堂”的尖塔。有一扇汗着的富于,为她提供了入口,她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狭小塔楼的灰色、破旧的地板上。
“醒来,”她命令。
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深情地望着她。
“黛安娜,”怪物叽叽喳喳地说,“见到你太好了。”
“噩梦野兽。你是谁?”
“傻姑娘。这么说话!我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研究古代文化的教授、母亲、朋友——”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现在埃及做考占发掘呢,”黛安娜说,“你是谁?怎么回事?”
“埃及?我就是从埃及来的。”怪鸟显出困惑的样子。
接着又说:“我是朱莉亚的‘巴’。我来无踪去无影。我爱我的女儿。我爱你,黛安娜,非常爱你。我想再见到你。”
“再见到?出了什么事了?”
黛安娜说话的当口,怪鸟变得发虚、不实了,直到完全消失,只剩下破旧的松木地板。套索也空了,掉到了地板上。
狭小的塔楼里响起了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头顶上,受电子神控制的教堂大钟在金属模具中摆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模仿的钟声。黛安娜默默发出一个誓言,重新登空而去。
卡帕特利斯家的餐厅黑着灯,但厨房的灯是亮的。黛安娜进去的时候,范尼萨正坐在厨角角落里啃匹萨饼,看电视,把脚趾甲涂上绿色油膏。
“黛安娜——我以为你说过你这会儿不吃东西,”她说。范尼萨低头看看手中的一块饼,不大情愿地放回到盘子里去。“还剩一块,你要吃的话。”
“不,不,谢谢你,我——我需要去你母亲的图书室查一点资料。不必动弹,奈西。”
范尼萨耸耸肩、“好吧。我想你知道,东西都摆在什么地方。”
黛安娜奔上铺着米色地毯的楼梯,进入朱莉亚的排满书橱的书房。她从埃及学部门找出一本资料集。
朱莉亚真是博学,黛安娜心想。她教我说英语有多耐心。这儿有这么多的书,我一定能找到这个怪词“巴”的解释。
她下定决心,一本接一本地查找。五分钟过去了,她灵机一动,瞧见了书桌上的电脑。她让朱莉亚或范厄萨教过电脑就好了。也许电脑里储存的词汇表对她有用。肯定范尼萨会帮上忙。不过那就得向她解释,为什么我对古埃及突然发生了兴趣。不行,不行。黛安娜发誓要采用人世间的技术,学会使用这玩艺儿。
接下来的一本书是《埃及死亡之书)的新译本。黛安娜打开此书,发现下面一段资料时,心都要沉下去了:
“巴: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系一人头鸟,通常是只鹰,而非陵墓囚徒——能回到生前所在地方,并分享身后的乐趣”彩色绘图显示的鸟,同黛安娜用套索套住的极其相似,但书上这只鸟是乌黑光亮的头发与棕色眼珠。问题仍未解决。
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可是朱莉亚是活人啊——除非发生了某种麻烦了。她心想。
楼下电话铃响了。
“黛安娜,是你的电话,”范尼萨语气中有明显的失望情绪。
长途电话传来的丝丝声使黛安娜一度国有了希望而心跳加速。但只有一刹那。个是黛安娜所熟悉的那个声音,未听见几句善意的诙谐语好驱散她的恐惧。说话的是开罗医院的院长梅雷兹博士。卡帕特利斯病了,病得很重。必须立刻来一名家属。
不行,黛安娜想。不行,范尼萨不能做此次旅行。她太年轻了。我去。她犹豫不决。她曾高兴地同意,在朱莉亚不在家的时候,由她来担任陪伴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独养女生活。卡帕特利斯的家,是她在人世间的温暖的避难所;奈西也很快成为她亲爱的小妹妹。要是她现在走开了,谁来同奈西作伴呢?
在朱莉亚的书桌上,她见到一本皮面册子,封面写着“重要电话号码”。她在里面找到了答案。
电话铃响了第一声,格洛丽亚·沙利文就拾起了话筒。
是的,当然我能立刻过来。“没问题,公主,”格洛丽亚的声音热情而略带喉音。“朱莉亚说过,您可能有事要外出。给我15分钟,我就能把零星杂物袋收拾好了。”
开罗的空气干燥、多尘。城市上空像是罩着一张幕,笼罩着古式圆顶的清真寺和尖塔,以及市郊巨大的、沉默的金字塔群。烟雾使阳光漫射出刺目的光亮,照到什么地方就把那个地方原有的色彩驱赶殆尽。还有那嘈杂声!黛安娜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不谐调的混杂声:汽车喇叭声,做祷告的赞美声,驴叫声,孩子们的哭喊声。人世间真是一片混乱、吵闹、紊乱,总之是乱七八糟!
医院里面,则是一片寂静,一张厚厚的、有吸收能力的床单对抚平各种感情、各种思想,都具有感慑力量。朱莉亚就静静地躺在床单下面,身着蓝色的病号服,人体已经抽缩,皮肤干得几乎像羊皮纸,呼吸缓慢得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眼睛闭着,唇色发紫,还有探伤的痕迹。黛安娜拿起她的手,也毫无反应。
“她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上了,”梅雷兹博士说。是一位严肃的人,清瘦的睑庞,黑色头发,黑色眼珠。他也许就是从黛安娜在朱莉亚书房里见到过的浮雕中走出来的。“她体内有一种炎症,如果我们控制不住,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的助手今天上午已死于这种病。我们不得不用冰块降低她的体温。暂时有效,但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他在说到最后一个词时,略有一点点不屑的神情。
朱莉亚快死了?黛安娜不寒而栗。“我可以把亚马孙的医生请来……”
“那也太晚了,”梅雷兹博土的声调有些刺耳。“我们拿不出办法了。没法救了。”
黛安娜跌进床边的椅子里。“博土,我想同我的朋友呆一会儿。
博士看看护士,点点头。“当然可以。”他们出去后,房门关上。
黛安娜转过身来。
“亲爱的朱莉亚,原谅我打算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机会也许能救你。尽管同个人的隐私权相抵触,只要能够帮助你,我还是愿冒招致你不快的风险、招惹众神愤怒的风险。”
她迅速握住朱莉亚的双手,低下头去,直到自己的前额碰到朱莉亚又于又烫的额头。
众人祝福的雅典娜,给我智慧吧。众人敬爱的普西芬尼和得墨特尔,在我心中引导找去寻找我的朋友吧!
我不是在随随便便地祈求你们。我知道这个是我们的做法,我也不会再次请求。可是她的确需要,非常需要。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对我,对我的姐妹们。对她的女儿。
时所有她认识的、喜爱的人。请求你们。请帮助我找到她。帮助我!帮助我!帮助……
这房间、这世界,都在围着她旋转起来。所有的色彩都旋进了易变的光谱,由银色变为白色,又变为无色。一种奇怪的漫弹出来的合唱声灌满黛安娜的耳朵——节奏强烈,从一千年来一千个喉咙里唱出来,像脉搏跳动,像阳
光照顶,像时间本身。
黛安娜穿越这怪异的光与跳动的声音。这不对头,她心想。真正空的地方应当是一层又一层的思想、意识与记忆也就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意识与性格的组成部分。
可是,只有死亡的头脑才会这么空呀!朱莉亚又并没有歹。现在还没有死。
光亮逐渐熄灭了,声音也沉默了。
黛安娜站立在一间石窟的中央,唯一的光源只是一道狭窄的充满灰尘的光线,是从上面某个黑暗中无法看清的远处渗漏下来的,她转身,脚步有巨大的回声,就像是在一个绷紧的鼓面上行动。
“这是在哪儿?”
她听到的回答是低低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翻动一页一页的古书。又过厂片刻,才听清有人在大笑。
“最好问什么时候,不要问为什么。”
声音穿进她的头脑,有一些奇怪的口音使头脑感到灼痛,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在时间以外,孩子。很少人能走这条路来的。能回去的人更少。”
“我的朋友现在哪里?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寻找她的。”
“你没法找到这名入侵者。她回不去了。现在,按你们人世间的说法,她已经永远走开了。”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事情?你是谁?”
又是翻书的声音和笑声。
又来了一道光线,同前一道光线合到一起,就像是镜子里照出来的,借着映照,使光亮增强了。黛安娜因此可以见到高处宝座上横列着的一些形象。看起来都像是人,可是看看脑袋就不然了。
一尊像是狗脸(或是豺狗脸)大猪嘴。另一尊有凶猛的鸟喙与一双猛禽的眼。另一尊有一张满脸横肉的猫脸。
与此相邻的是一尊面孔和善的母牛。还有一尊长喙的鸟。
一尊公羊和一尊鳄鱼。每尊神像都显示出高贵、威严的神气。中央,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尊神,脸部具有非人吐间的尽善尽美,时而金黄色,时而白色,时而深绿色。
他的名字是不可随便称呼的,低声耳语告诉你:奥赛埃雷斯!
“我们都是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