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个人吗?”
“当然。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很好。我也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得了,丹尼尔,别跟我玩游戏。他是不是很危险?”
“当然很危险。你对此有什么怀疑吗?”
“我的意思是说,对你是不是很危险?对你首相的职位?”
“那正是我的意思。也正是他危险的地方。”
“而你对此放任自流?”丹莫茨尔向前探身,左肘撑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桌上。“有些事情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哈里。让我们理性一点来看问题吧。皇帝陛下,克里昂,大帝一世,登基至今已经有十八年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他的首席幕僚进而首相,而在他父亲统治的晚年我已经居于这种宰辅之职了。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很少有首相掌权如此之久的。”
“你不是寻常的首相,丹尼尔,这你知道。在心理历史学发展期间你必须手绾大权。别对我笑。这是事实。在我们最初相遇时,也就是八年前,你告诉过我,帝国正在逐渐腐朽衰落。难道你现在改变了看法?”
“当然没有。”
“事实上,衰落的迹象现在已经更显著了,不是吗?”
“是的,尽管我在努力阻止。”
“如果没有你,会发生什么?乔若南现在推动整个帝国反对你。”
“川陀,哈里。仅仅是川陀。外部世界牢靠得很,他们对我的努力感恩戴德,尽管经济正在衰退,贸易正在萎缩。”
“但川陀才是最要紧的地方。川陀——我们所居住的皇家世界,帝国首都,核心要地,行政中心——是可以把你推翻的地方。如果川陀对你说不,你就保不住你的职位了。”
“我同意。”
“如果你走了,还有谁来关心外部世界?还有什么能阻止衰落的加速进行以及帝国迅速陷入无政府状态?”
“当然,这是一种可能性。”
“所以你必须有所做为。雨果深信你岌岌可危,相位恐将不保。他凭的是直觉。铎丝也说了同样的话,她用术语解释,那个什么三大还是四大的——的——”
“机器人定律。”丹莫茨尔插嘴道。“小芮奇似乎对乔若南的学说颇为着迷——毕竟是达尔人的血统,你也明白。而我——我有些拿不准,所以跑来你这里寻求安慰,我想是这样。告诉我目前情况都在你掌握之中。”
“要是行的话,我当然乐得这样告诉你。可惜的是,我没什么安慰好提供你的。我确实危在旦夕。”
“而你什么都不做?”
“不。我已经花了大力气在消除不满以及淡化乔若南的影响。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做,或许我早就被赶下台了。可是光这么做还远远不够。”谢顿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我认为乔若南其实是个麦克根人。”
“是吗?”
“这是我的判断。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他,可我对释放种族偏见的力量又有些犹豫不决。”
“你的犹豫是明智的。有好多事情一旦做来会产生许多我们不愿见到的副作用。你明白,哈里,我不怕丢掉乌纱——只要继任者能继续贯彻我的原则,尽可能延缓帝国的衰落。另一方面,如果由乔若南来成为我的继任者,那么,依我之见,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那么我们用任何手段阻止他都是合理的。”
“也不完全对。即便乔若南被消灭而我保全了下来,帝国仍可能会陷入无政府状态。消灭乔若南虽然势在必行,但如果这种行为会促进帝国的衰落,那我也是不能采用的。我至今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最小限度原则。”谢顿嘀咕道。“你说什么?”
“铎丝解释过你会被最小限度原则所约束。”
“的确如此。”
“那么看来,我造访你是失败的了,丹尼尔。”
“你的意思是说,你跑来寻求安慰却一无所获。”
“恐怕正是如此。”
“可我见你是因为我也同样在寻求安慰。”
“从我这儿?”
“从心理历史学那里。心理历史学应该可以预见到一条我所未见的安全路线。”谢顿重重叹了口气。“丹尼尔,心理历史学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首相神情严峻地看着他。“你已经用了八年时间了,哈里。”
“可能是八年也可能是八百年都发展不到那种地步。这是个难以处理的问题。”
丹莫茨尔道:“我并不指望技术发展到很完善,可你多少该有一些概略,一些框架,一些基本法则可供指导。可能并不完美,可总比纯粹的瞎猜要好。”
“可我所有的并不比八年前更多。”谢顿哀叹道,“这就是全部了。你必须继续掌权,乔若南必须被消灭,而同时帝国的稳定又必须尽可能长久地被保持下去,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发展出心理历史学。然而这些事情又不可能做到,除非我先发展出心理历史学。是不是这样?”
“看来好象是的,哈里。”
“于是我们在这个无聊的死循环中争论不休,而帝国正在毁灭。”
“除非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事。除非你能让一些无法预料的事发生。”
“我?丹尼尔,没有心理历史学,我又怎能做得到?”
“这我就不知道了,哈里。”于是谢顿起身离去——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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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其后的数日里,谢顿把他在系里的工作丢到一边,整日将他的计算机用于新闻收集模式。
能够处理每日来自二千五百万个世界的新闻的计算机并不是很多。大多数这种计算机都在帝国总部,在那里是绝对必要的。而有些较大的外部世界首府同样有这种计算机,尽管它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只要与川陀上的新闻发布中心建立起超太空连接就足以满足需求了。
一台重点大学数学系的计算机,如果足够先进的话,可以被改装成一个独立的新闻源,而谢顿正是小心翼翼这么做的。毕竟这是他进行心理历史学研究工作的必备资源,当然这台计算机的性能对外人会以极度含混的理由搪塞过去。
从理论上来说,这台计算机会报告发生在帝国境内任何世界的任何异常事件。一条经过编码不太惹人注意的警告指示会自行凸显,这样谢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跟踪下去。这种警告指示很少出现,因为“异常事件”的定义极其严格,只有大规模的非常剧变才会被列入其中。在没有异常事件出现的时候,谢顿就随机地在各个世界逛逛——当然不会是所有二千五百万个世界,不过数十个而已。
这实在是个有点沉闷,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厌倦的工作,因为几乎没有哪个世界每天没有个把小小天灾人祸的。东一个火山爆发,西一个洪水泛滥,要么就是这样那样的经济崩溃,当然,还有暴乱。近一千年来,每天都有上百个或更多的世界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发生暴乱。自然而然地,这种事情并不受人重视。暴乱在人们看来跟火山爆发没什么两样,在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上都是司空见惯的了。反倒是,如果哪一天没有任何地方报道有暴乱发生,那才是件异乎寻常的事情,保证会引起人们最严重的关注。
谢顿自己同样也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混乱灾难之于外部世界,恰如波涛起伏之于汪洋大海——仅此而已。他并没有从过去的八年甚至八十年中发生的事情里找到表明帝国正在衰落的明显证据。可是丹莫茨尔(在丹莫茨尔不在场的时候,谢顿即便在思考时也不会把他称作丹尼尔)说衰落正在持续,而他为帝国诊脉却是自帝国诞生时便已开始了,这种方式是谢顿所无法仿效的——除非到哪天他能得心应手地操纵心理历史学的力量。可能这种衰落的幅度相当微小,小到令人不易察觉,直到某个关键时刻来临——好象一所正在慢慢腐朽衰败的豪宅,外表看来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直到某天晚上屋顶轰然倒塌。可屋顶什么时候会塌下来呢?这是个谢顿无法回答的问题。
偶尔,谢顿也会查查川陀当地的新闻。在这里,新闻相比之下总是更丰富些。一来,川陀是所有世界中人口最多的,有四百亿人口。二来,川陀上八百个区域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迷你帝国。三来,这里也总是充斥这各式各样冗长乏味的政府典礼和皇家社交活动。
然而,真正令谢顿注目的事情却是在达尔区。在达尔区议会选举中,乔若南党有五个人当选。根据背景资料介绍,这是乔若南党首次当选区域级公职。这并不奇怪。如果说有哪个区域是乔若南党的根据地,那就一定是达尔区了。然而谢顿发现这是个令人不安的征兆,预示着那位煽动家的野心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他把这条新闻存入微芯片中,晚上带回了家里。
谢顿进门时,芮奇从计算机上抬起头,他显然觉得得为自己的存在做点解释。“我在帮妈整理她所需要的参考资料。”他说道。
“那你自己的工作呢?”
“做完了,爸。都做完了。”
“很好。——来看看这个。”他向芮奇晃晃手中的芯片,然后把它塞进了显微投影器中。
芮奇瞥了一眼空中的新闻影像,道:“哦,这我知道。”
“你知道?”
“当然。我经常关注达尔区的动向。你知道,那是我的家乡。”
“那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一点也不奇怪。你呢?川陀上的其它区域都把达尔区视作垃圾。他们又凭什么不去拥护乔若南的观点呢?”
“你也拥护这些观点吗?”
“这个——”芮奇若有所思地苦了苦脸:“我承认他说的有些东西确实很吸引我。他说他希望人人平等。这有什么错?”
“一点都没错——如果这是他的本意。如果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他不是将这仅仅当作一种获取选票的策略的话。”
“对极了,爸。可是大多数达尔人会这样想:我们投乔若南的票又有什么损失呢?既然我们原本就没有获得平等的待遇,尽管法律上是这么说的。”
“立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如果你一天到晚汗流浃背地在死亡线上挣扎,恐怕没什么事能让你冷静下来。”
谢顿整理了一下思绪。他在刚看到这条新闻时就已经开始考虑这问题了。他说道:“芮奇,自从我和你妈将你带离达尔区之后,你就再也没回去过了,是吗?”
“我记得还算清楚,五年前你去达尔时,我可是跟你一起去的。”
“对对”——谢顿不耐烦地挥挥手——“可那次不算。我们当时住在一家区际饭店里,那里根本算不得是达尔区。而且我还记得,铎丝当时根本不让你独自上街。毕竟,那时你才十五岁。现在你想不想去达尔区?独来独往,自行其事——现在你已经满二十岁了?”
芮奇吃吃笑道:“妈恐怕死也不会答应的。”
“我没说我喜欢让她给我脸色看,我根本没想要征得她的同意。现在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为我做这件事?”
“出于好奇心?当然。我也想去看看老家发生了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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