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该活着看到就在今天!”她哭着说,“我宁可让她千百次地撞死在我脚下。”
我渐渐明白了。
“斯图亚特夫人,”我清了清嗓子说,“内到底怎么样了?”
“我本该活着看到就在今天!”她哽咽着。
我等着,她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停了一会儿。我已经忘了衣袋里的手枪。我一言未发,突然,她站在我面前,擦拭着她那红肿的眼睛说:“威利,她走了!”
“是内蒂吗?”
“走了!……跑掉了……从家里跑掉了。噢,威利,威利!她使我们蒙羞!这是罪孽,这是耻辱!”
她猛地扑到我怀里,附在我的肩头,又说希望她女儿会撞死在她的面前。
“那,那,”我说着,全身震颤了一下,“她上哪儿去了?”尽力在克制着自己。当时,她正为自己的悲痛所困扰,我只能搂着她,用我唯一的一句安慰她的话。
“她上哪儿去了?”我第四次问。
“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噢,威利,她是昨天早上不见的!‘内蒂,’我对她说,‘你今天简直漂亮极了。’‘好日子要穿好衣服嘛!’她说。这就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威利!这孩子是我喂大的。”
“对,对。可她上哪儿去了?”
我真按奈不住了。
她又哭起来,然后,她断断续续地讲开了,“她走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她永远离开了这所房子了。她是笑着走的。”(“开心地走了。”无声地回应着)‘你早上简直漂亮极了。’我说,‘漂亮极了。’‘姑娘年轻就该让她漂亮!’她父亲说。接着她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些她藏好的东西。于是,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她不再抽泣了。
“就该让姑娘漂亮。”她重复着,“姑娘年轻就该让她漂亮……,噢!我们可怎么活哟,威利?……她爸爸没再提起她,但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知道他的伤在心里。他爱内蒂。他从来没有像关心内蒂那样关心过帕斯。可是,她却伤透了他……”
“她上哪儿去了?”我翻来覆去只问这句话。
“我们不知道。她留下了自己的血。她相信她自己噢,威利,这可让我们怎么办呀!我希望她和我一起埋在我的坟墓里。”
“但是,”我湿润了一下嘴唇,慢慢地说,“她可能和别人结婚了。”
“但愿如此!我要祈求上帝保佑,威利。我已经祈求上帝宽恕她。他,就是她要嫁的人。”
我急忙问:“那人是谁?”
“她信里说他是一位绅士,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在她信里?她写过信吗?我能看看吗?看看怎么说那位绅士的。”
她注视着我。
“你知道他,是吗。”
“威利!”她的人手把你都押在我的身上。
“不管她说没说过,你知道他是谁。”她的眼神里带有一种不太有把握的否定。
“是弗拉尔?”
她不置可否。“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威利。”她说。
“是那个年轻的弗拉尔吗?”我追问。
我们对视着,彼此完全理解了……然后,她突然转身到抽屉里去取她的湿手绢。我知道她想逃避我。
我不再同情怜悯她了。她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她的女主人的儿子。而且,她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她全都知道。
我寻思了一会儿,感到恶心。我忽然想到了老斯图亚特。他正在暖和的屋里。我转过身下了楼,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只见斯图亚特太太萎靡不振地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怜的老斯图加特。
他仍呆在那间暖房里,他依旧面无表情。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一动也不动,扫了我一眼,然后又盯着面前的那块花畦。
“嘿,威利,”他说,“我们全家太不幸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
“我太自作自受。”他说,“我要离开这儿。”
“你打算干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还能干什么?”
“当然有事要干!”我喊道,“而且必须要干!”
“他应该娶她。”他说。
“老天作证,天哪!”我喊到,“他肯定会那么做。”
“他应该娶她。否则,那就太不幸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如果他不娶她?这很可能,他做得出来,那该怎么办?”他精神简直已经崩溃了,更加绝望了。
“就是这间房子,”他说,就是那间我曾为婚约而兼吵的那间房子,“我们一直生活在这儿。你会说……一下子就离开了。在我这把年纪……。人不能死在贫民窟里。”
我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揣摩着他那些断断续续的话里还将补充点什么。我觉得他的话有一种冷漠和无可奈何,这令人很生气。我硬硬地问:“你有她的信吗?”
他在内衣口袋里搜索着,默无声响地过了十秒钟,终于找出了她的信。他迟继地把信从信封里取出来,无精打彩递给我。
“嘿!”他叫道,样子好像头一次见到我,“你的下巴怎么啦?威利!”
“不碍事。”我说,“有点青肿。”接着,我取出信。
信写在一张漂亮的绿信纸上。内蒂一改已往陈旧的不妥当的用词。她的字体清晰秀丽,清清楚楚,就像完成了一份整理的书面作业。
那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妈妈:
不要为我担心,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在那里,有个人非常关心我。对于您,我舍不得离开您。可是,事情似乎只能这样。爱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事情,它会使任何人都难以预料。不要认为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事实恰恰相反。您不必对我过于忧虑。我非常非常幸福(幸福得难以言表)。
我也深深地爱着爸爸和帕斯,请您也告诉他们。
爱您的内蒂
那是一份让人看了很不是滋味的信。我现在把它当成一件充满孩子气的事。可是,在我读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却积满怒火。它使我陷入了绝境。要报仇雪耻,否则,我还有什么自尊可信。我站在那儿,眼睛盯着那些圆润的字母,呆滞了。最后,我瞥了斯图亚特一眼。
他手里拿着信封,眼睛盯着邮戳。
“你现在说不清她在哪儿。”他说,一边绝望地把信封卷起来,然后又停了下来。“这事使我们很难看,威利。这就是她的想法。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让我们大家都很伤心。这并不是指让别人去干她该干的那份家务。她走了。离开了我们,就像一只刚学会飞的雏鸟儿。她不相信我们。她对我也是如此。可是,我们却非常担心她?”
他摇了摇头表示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去追赶她。”我镇静下来,“你要让他娶她?”
“我去哪儿?”他绝望地说,然后举起信,打了个手势,
“而且我能干什么?我到哪去找她?即使我知道去哪儿,我又怎能离开这些花园?”
“天哪!”我喊叫着,“怎么能离开这些花园!先生,这关系到你的名声。如果她是我女儿……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要摧毁这个世界!”我哽咽着,“你的意思是不是就任她去了?”
“我能干什么?”
“让他娶她!用马鞭揍他!我说,就用马鞭揍他!勒死他!”他慢慢地搔了搔他的长满胡子的脸,张着嘴,摇了摇头。
接着,他用一种缓慢的、开明的、难以让人忍受的语调说:“威利,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那样做的。”
我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使我想扇他的脸。在我童年时代,我曾经遇到一只鸟儿被一只猫抓伤了,接着在一阵恐怖和疯狂的挣扎中,鸟死了。我现在忽然迸发出同样的感觉,似乎觉得这个肢体残缺不全的笨蛋正在我面前的尘土中乱扑敌跳。然而,你知道,我最终还是没有把手伸出去。
“我可以看看吗?”我问。
他不情愿地递过信封。
“给你,”他说着,一边用食指给我看,“IAPAMP,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接过来。信封上贴着当时流行的那种带胶粘剂的邮票,邮票被一个圆形邮戳损伤了外观。邮戳上有发信邮局的地名和发信的日期。可是,这封信上的邮戳盖得比较浅,而且墨迹也比较淡,致使邮局地名的字母有一半模糊不清。我只能看清在DSO字母下面的模糊的IAPAMP。
直觉使我猜想那是夏弗姆伯里。字母的间隔使我想到了它。或许是上面模糊不清的字母启迪了我。
“嘿!”我喊着。突然,又停了下来。
告诉他有什么用?
老斯图亚特迅速地抬起眼看我,说:“你……你知道了吗?”夏弗姆伯里……我应该记住那儿。
“你还没弄明白吗?”他追问着。
我把信封又还给他。
“我一下想起来了,那儿可能是汉普顿。”我说。
“汉普顿。”他重复着,“汉普顿,你怎么会想到是那?”他把信封翻了个儿。“嘿,HAM,威利,你在这方面可不如我!”
他改换了信封上的字母,然后,站起来把信封又放到内衣口袋里。
在这件事上,我可不打算去冒什么风险。我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截铅笔,转身背着他,快速地在我那已经弄破的肮脏的衬衣袖口上写下了“夏弗姆伯里”几个字。
“好了。”我说,带着一种很轻松的样子。
我转身向他说了一些不关痛痒话,现在我已经忘记说过什么了。
我抬头看到另一个人站在暖房门口。那人是老弗拉尔夫人。
我不知道是否我能把她的外表描述给你。她的个子不高,长着极不寻常的淡黄色头发。她那虚弱弯曲的身体皱缩着,但仍有一种骄傲和高贵的气派。她的衣着很华丽,用华丽的英国古语或哥特体(注:哥特体:指粗黑体活字。)字母构成的词印在了衣料上。如今,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穿得像她那样豪华。你一定不要把豪华想成是因为五彩缤纷,黑色和淡褐色是主要颜色。只所以豪华完全是因为使用了极昂贵的衣料。她喜爱丝绸锦缎,复杂的图案和精巧的丝质饰品,滚动的天鹅绒镶边,贵重的黑色饰带附在米色或紫红色的锦缎上。冬天,她则穿价格昂贵裘皮衣。她戴着高雅精致的手套,精美的金饰链和珍珠链。她有许多手镯。豪华是我想形容给你们的有关这位老夫人的第一显要特征。第二是整洁。你可以感觉到老弗拉尔夫人的高雅洁净。你就是把我那可怜的老妈妈放在碱水里煮一个月也不可能像弗拉尔夫人那样整洁。她所表现出来的第三个特征就是她对世界上地位低下人的明显的信任。
那天,她面色有点苍白,喘着粗气,但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她的仪态。显然,对于我来说,在情感爆发的时刻,她来拜访斯图亚特,这会弥补两家所产生的不快。
如果你能回忆过去生活的不道德的种种怪异,你就会理解突然跃出我脑海的对老弗拉尔太太外表的描述。
她对这种不愉快事情采取折衷的解决办法!
而斯图亚特家居然也妥协了!我只可惜他心太软。
斯图亚特和他的女主人的表现使我非常恶心,使我异常暴躁。我想离开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会面时,老斯图亚特表现出来的毫无人格,毫无志气。
“我要走了。”我说着,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了一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