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松开约纳森的衣领,向桌旁的官员敬礼:“这儿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他说他知道一个阴谋,先生,是在酒吧里听到的,先生。”
这位官员眯起眼睛看着约纳森。“游手好闲,在酒吧里逛来逛去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不知道这一点吗?”他指着靠墙的长凳,“坐下。”
“我不是游手好闲,”约纳森争辩道,“我是来传个口信的。”
这位官员并不理睬他,点头遣走了哨兵,胡乱地把桌上的文件收拾一下,就走出去到大厅的另一边。约纳森断断续续地听他说:“部长先生,先生……对12个逃兵的惩处令……总统已经原谅他们了……噢,我办公室有个小孩,他……我想你会 ……”
约纳森靠在长凳上想,在白宫遇到的那对母女,她们的亲人是否在那个逃兵名单上。假如他不硬挤进去,这对母女也许就会先进去说服总统原谅她们的本?似乎不大可能,但约纳森无论如何也感到内疚。
过了一会儿,那位官员返回来在门廊那儿招呼约纳森:“过来吧,不过你最好不要浪费部长的时间。他可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你呢,顶多不过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明白吗?”
他站起身点点头,暗自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本世纪最重要的消息告诉给那个部长。这时,还没等他们走过大厅,一个瘦高个儿,穿着打皱的衣服,身后跟着个魁梧的年轻人,步入国防部。约纳森身旁的官员后退了几步,敏捷地敬了个礼,林肯总统也点头致意。
林肯走进斯坦顿的办公室,接着传出他鼻音很重而慢吞吞的说话声音:“部长先生,我可以占用你一会儿时间吗?我听到一个故事,是关于……”
门关起来了,声音从大厅传过来变得模糊不清。这位官员耸耸肩示意约纳森重新生回到那条长凳上。“要是总统告诉部长一个故事,那我们就还得在这儿等。” 他对那位身体健壮、随林肯一起来的年轻人说,“你要愿意的话,在这儿坐会儿吧,克鲁克先生。”
“谢谢你,中尉。”克鲁克先生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诚实,他走进办公室,坐在了长凳的另一头,“坐这儿我可以看到整个大厅。”他解释道。
中尉把桌子上的文件乱堆了一通,好奇地看着克鲁克。“守卫一个对自己的安全并不感兴趣的人,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克鲁克不明朗地摇摇头。“不容易,不——不可能,你可以这么说。上个星期在瑞琪蒙德,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危及他生命的迹象,这真是个奇迹。”
中尉点点头。“国防部长对那件事非常生气。那是怎样一个想法,林肯总统要去视察瑞琪蒙德,那是刚刚被攻克的南部邦联的首都。在那个城市,每一个白人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希望他死!”他压低声音,“你知道国防部长说林肯先生什么来着?他说,‘那个傻瓜!’”
尽管克鲁克看起来不同意他的说法,但他还是笑了。“用不着这样放低声音讲话,这句话已经传到总统那里了,你猜总统说什么?”他尽量摹仿林肯那浓重的鼻音继续说,“‘假如斯坦顿先生说总统是个傻瓜,那一定没错,因为部长总是正确的。’”
中尉和克鲁克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克鲁克的神情又严肃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大厅,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中尉,我随时都准备为他献出我的生命。” 他打了个响指。
约纳森相信他说的话,克鲁克先生让他想起了一条狗,壮硕无比,甘愿为捍卫它的主人而死。
中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事情也许真会到那一步的, ”他很严肃地说, “我们有一打情报是关于推翻政府的阴谋,并且这儿还有一个。”他指着约纳森。
克鲁克转过脸来盯着坐在长凳另一头的小家伙。“我的天!有这样妄自尊大的年轻人,居然反对总统?”
“不是我,”约纳森连忙解释,“我到这儿是为了告诉斯坦顿部长一个阴谋。”
“那么你最好把真实情况讲出来。”克鲁克严厉地看了约纳森一眼,“部长性子很急。”
“非常急,”中尉附和说,“他一见着你就会把你赶出来。”
约纳森认为他们是想吓唬他,不过他也没有很大指望能见到国防部长。
那位随身警卫从口袋里掏出表,足足有计算机鼠标那么大,他看表的时候,约纳森也偷偷地看了上面的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噢,不!还怎么和迈特、艾密丽会面?他得告诉他们他怎么也说服不了林肯。那么现在与斯坦顿会面的机会就显得更重要了,也许花不了原来那么长时间。
克鲁克把表放回到口袋里,随便谈些什么,当他听到大厅对面有开门的响动声时,他停止了讲话。中尉也挺直了头,三个人都侧耳欲听。
“那么你决定今晚不和我们一道去看戏了,部长先生?”林肯问。
“总统先生,我从不去看戏。”斯坦顿的声调里充满了不赞成的语气。
“而且,”中尉伏案低声对克鲁克说,“只要斯坦顿夫人知道林肯夫人到什么地方,她就决不会去那个地方。”
“那么好,”林肯说,“让汤姆·艾科特今晚和我一起去,你不能把他没日没夜地拴在电报机旁。”
“现在还不能把艾科特给你,”斯坦顿刻板地说,“祝你今天快乐,总统先生。”
“今天很快乐,”林肯非常幽默地说,“怕你改变主意,我留张票给汤姆·艾科特。”
克鲁克几乎是从长凳上跳起来,快步走过大厅,跟在那个戴高帽子、身材瘦长的男人背后。接着,斯坦顿从他的办公室喊道:“喂,把那个小孩带进来,中尉。” 就好像是他被迫一直等到现在。
中尉领着约纳森穿过大厅:“这就是那个小孩,先生。”
看到站在很高的一张桌子后面的男人,约纳森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胡子。不像林肯,斯坦顿的胡子长而卷曲,黑色当中夹杂着灰色,从下嘴唇飘然而下。他的上嘴唇刮得很于净,头发也是卷曲的,从前额梳到鬓后。部长戴着金边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直落到约纳森的身上。
斯坦顿示意中尉坐到桌子旁。“把谈话内容记下来。”他又转向约纳森,“姓名?地址?”
约纳森对部长生硬的问话一一做了回答,中尉在墨水池里蘸了一下笔,很快地记了下来。约纳森讲了他在酒店偷听到的消息:有四个人密谋今天晚上要在弗德剧院刺杀总统。
斯坦顿靠着高桌,身子前倾,他的目光大有穿透约纳森的样子,好像盯着他,就可以发现他说的是否是真话。“你认得这些人吗?”
“我只认得其中一个,”约纳森回答。他心跳得很厉害——好像他几乎已经完成了任务。国防部长一旦知道了这个阴谋,约纳森、迈特和艾密丽就可以松口气了,因为你知道斯坦顿是那样一种人,他在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布斯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投进监狱去了。
“说出来,孩子。”斯坦顿用指头敲着桌面,“他是谁?”
“约翰·韦尔克斯·布斯。”
国防部长把他那有穿透力的目光转向助手。中尉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潮,他放下笔说:“我想我耽误了你的时间,先生。这小孩的话一定是哪个别的演员唆使他说的,完全是出于对布斯的妒嫉。”
为什么他们如此肯定?约纳森不得其解。“绝对是布斯,”他反对道,“他走到哪儿我都认识他。”
斯坦顿非常短暂僵硬地笑了一下:“不管是谁让你这么说的,都会轻易伤害布斯先生的。你设想一下:一个本国最著名的演员,冒着失去财产和职业的危险,去干这样一个过激的事情?”他怒视着约纳森,又在桌子上敲起他的手指。“不过,” 他转向中尉继续说,“即使再拙劣的故事,我们也不能不注意,派个人留心着布斯。”
“我想布斯这会儿正呆在国家饭店,”中尉说,“并且波特正在那儿盯着另一个嫌疑人。”
“是的,是的,”斯坦顿不耐烦地说,“让波特对布斯也留心点。”他挥了一下手,捡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拿出一张小纸牌给约纳森。 “我想你可能还等着报酬,小子,给你。剧院正好是一些不正经的人进出的地方。”
中尉把约纳森拎出斯坦顿的办公室。“不要再到国防部了,多么荒唐的故事!” 他把约纳森交给了大厅里的哨兵。哨兵把他推到了门廊上。
大步离开国防部,约纳森直生闷气。多好的安全系统呀国防部长先生!噢,见鬼,什么保护总统!林肯先生还认为你“总是正确的”——可是,这回你错了。
一直走到白宫大院的铁栅栏跟前,约纳森的情绪才好了点。斯坦顿相信不相信约纳森都没关系,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真完成了吗?他们不会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去做——把布斯给抓起来。可是不管怎么说,从另外一方面讲,他们已经派人盯梢布斯了。
现在怎么办?约纳森想。大概有四点钟左右了吧,无论如何得赶到华盛顿纪念碑,免得迈特和艾密丽还在那里等他。
此时薄雾笼罩,约纳森四顾茫茫,他能看到一些树冠、教堂的尖顶和粗硕的钟楼,还有远处国会大厦的圆顶,但他怎么也看不到华盛顿纪念碑高高的白箭杆。迈特怎么这样糊涂,说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纪念碑。他爬上一棵树眺望,仍然看不到。
约纳森感到内疚,真该与迈特和艾密丽准时会面。他走到一个士兵跟前打听方向。这个士兵也不知道,他刚随格朗特的部队进城。不过一个经过他们旁边的妇女给约纳森指点了迷津,说是沿着第17大街走。“在运河的另一边,”她解释道。
听起来好像这位妇女非常熟悉这座城市,但约纳森走完了整个第17大街,他根本就用不着横过散发着怪味的运河,因为除了泥地和牛圈,那边什么也没有。不过现在也是太晚了,根本不可能碰着迈特和艾密丽,不如到弗德剧院去找他们。
沿着宾夕法尼亚大街朝回走,这时约纳森突然闻到了一股从哪儿传来的炒菜的香味。也许是白宫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餐。他想到了他为完成任务而作出的可贵牺牲 ——错过了午餐。可是这一点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赏识,包括国防部长和他的职员。
这时突然有一阵凉风吹来,雨点打在人行道上。行人们停下来纷纷撑伞挡雨,约纳森缩着肩膀沿街快跑,找个躲雨的地方。他站在珠宝大楼大理石门廊下面,抱着膀子,饥饿难当。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太阳仍然躲在浓云的背后,约纳森又开始沿街行走,一边走一边回忆刚才给中尉传信编的那个故事。也许实际上他传个信能挣来一些1865 年当时的钱——那些钱足够买很多东西吃。
约纳森朝街的一边看去, 在下午那潮湿灰暗的空气里, 酒店门廊的弧形店标 “哈维斯”下边,闪烁着黄色的光芒。哈维斯似乎不光是一个饮酒的地方,还有海鲜的味道和着那黄色的柔光,一齐从大门里涌出来。约纳森忍住口水,慌不迭地走进酒店。
很多人都挤在吧台那里,怕也是像约纳森那样被引诱进来的。那是怎样一个吧台呀——它在一个长条形的厅堂里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