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太惊骇了,也许是他的形容能力太差!”
白素对我这两点推测,好像都不是怎么同意,她只是皱著眉不出声。过了一会,她突然欠身,拿过了电话来。我吃了一惊,忙道:“你想干甚么?”
白素道:“我照这个电话号码,打去试试看!”
我觉得有点意外:“咦,你甚么时候变得好奇心这样强烈的?”
白素将手按在电话上,神情很是犹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感到和陈长青会面的那位老太太,好像,好像--”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像是不知该如何讲下去才好,我听得她这样讲,心里也不禁陡地一动。因为,当我在听到陈长青详细叙述那个和他会面,手中捧著一只盒子的老太太之际,我也感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这种感觉袭上我的心头,形成一种十分模糊的概念,使我想起甚么,但是却又没有确切的记忆。
这时,再经白素一提,我这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上一次还强烈得多,在白素不知道该如何说之际,我已经陡地想到了!
我失声叫了起来:“那位老太太,好像是我们的一个熟人!”
白素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下去:“对了,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真奇怪,你和我,都觉得她是一个熟人,至少是我们知道的一个人,可是偏偏想不起她是谁!”
我也皱著眉,道:“一定是有甚么东西使我们联想起了这位老太太。究竟是甚么东西引起了我们的联想呢?是她的衣著?是她的那串发黄了的珍珠项炼?”
我在自己问自己,白素一直在沉思,过了片刻,她道:“我想,如果让我听听她的声音,我一定立即可以想起她是谁!”
我望著她:“所以,你才想打电话?”
白素点了点头,望著我,像是在徵询我的同意,我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白素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听筒来,拨了那个号码。
白素拨了这个号码后,就将电话听筒,放在一具声音扩音器上,这样,自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我和她都可以清楚地听得到。
电话铃响著,大约响了十来下,就有人接听,我和白素都有点紧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陈长青曾说过,他一打电话去,听电话的就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现在却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很镇定,她立时道:“老太太在不在?”
电话那边略呆了一呆,反问道:“哪一位老太太?”
白素道:“就是有木炭出让的那位老太太!”
那男人像是怔了怔,接著又道:“价格不能减!”
白素道:“是,我知道,同样体积的黄金。”
那男人“嗯”地一声:“等一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过了极短的时间,就听到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如果真想要,那么,我们尽快约定时间见面!”
那老妇人只讲了一句话,我和白素两人,陡地震动了一下,我不等白素有甚么反应,立时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同时,像是那听筒会咬人一样,立时挂断了电话。
同时,我和白素两人,不约而同,失声道:“是她!”
白素在叫了一声之后,苦笑了一下:“使我们想到她可能是一个熟人的东西,就是木炭!”
我也道:“是啊,真想不到,是木炭!”
我和白素这样的对话,听来毫无意义,但是当明白了内情之后,就可以明白我们这时的反应,十分自然。
只不过在电话中听出那老妇人讲了一句话,就立时认出她是甚么人,这是由于那老妇的乡音,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方言。该死的陈长青,他向我叙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就末曾向我提及那位老太太讲的是甚么地方的语言,不然,我早该知道她是谁了!
中国的地方语言,极其复杂,粗分,可以有三十多种,细分,可以超过一万种。我和白素对于各地的方言,都有相当程度的研究。对于东北语言系统、吴语系统、粤语系统、湘语系统、闽南、闽北语系统,也可以说得十分流利。有一些冷僻地区的独特方言,即使不能说到十足,听的能力方面,也决无问题。同样是山东话,我就可以说鲁南语、胶东语、鲁北语,以及接近河南省的几个小县份的语言。安徽话,我也会皖北语、合肥语、芜湖语等。这位老太太在电话中的那句话,我一听就听出,她说的是地地道道、安徽省一个小县的话,而且,我还可以肯定,她讲的是那县以北山区中的语言,那种语言,在说到“时”、“支”这几个音的时候,有著强烈的鼻音,是这种方言的特点。
一听到那位老太太说的是这种话,我和白素,立刻就想到了她是甚么人。这一点,也得要从头说起,才会明白。
该从哪儿说起呢?还是从白素的父亲说起的好。白素的父亲白老大,是中国帮会中的奇人。帮会,是中国社会的一种奇特产物。'。电子书:。电子书'
一般而言,帮会是一种相同职业的人组成的一种组织,这种组织,形成了一种势力,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有一定的保障,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也必须对所属的帮会,尽一定的义务。
当然,也有的帮会,性质完全不同,那不在讨论之列,也和这个故事,全然没有关系。
在职业而论,愈是独特的职业,愈是容易结成帮会,像走私盐的,结成盐帮;码头挑夫,结成挑夫的帮会。在安徽省萧县附近的山区,林木丛生,天然资源十分丰富,而且山中所生长的一种麻栗木,木质紧密、结实,树干又不是太粗,不能作为木材之用,所以是烧炭的好材料。麻栗木烧成的木炭,质轻,耐燃,火焰呈青白色,是上佳品质的木炭。所以,萧县附近,尤其是北部山区一带,炭窑极多,很多人以烧炭为生,靠木炭过活,其中包括了直接掌握烧炭的炭窑工人、森林的砍伐工人、木炭的运输工人等等。
这一大批靠木炭为生的人,自然而然组成了一个帮会,那就是在皖北极其著名的炭帮。炭帮中,有很多传奇性的故事。我会在这里,在不损害故事整体的原则下,尽量介绍出来。
炭帮究员有多少帮众,没有完整的统计,粗略估计,帮众至少有三万以上,炭帮根据烧炭过程中不同的工序,可分为许多“堂”。例如专在树林中从事砍伐工作的,就是“砍木堂”,等等。
炭帮一共有多少堂,我也不十分清楚,堂又管辖著许多再低一级的组织,而在整个炭帮之中,位置最高的,自然就是帮主。
不过炭帮对他们的帮主,另外有一个相当特别的名称,不叫帮主,而称之为“四叔”。
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称呼,全中国大小几百个帮会之中,没有一个帮会用这样奇怪的称呼来叫他们的帮主。为甚么叫帮主作“四叔”,而不是“二叔”、“三叔”,我对这一点,曾感到很大的兴趣,曾经问过白老大,但是白老大也说不上来。
而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白老大问及这一点时,白老人很不耐烦:“叫四叔,就叫四叔,有甚么道理可讲的?你为甚么叫卫斯理?”
我道:“总有原因的吧,为甚么一定是‘四’,四字对炭帮,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白老大挥著手:“我不知道,你去问四婶好了,四婶就在本地。”
我真想去问四婶,四婶,当然就是四叔的妻子,也就是炭帮的帮主夫人。可是当时,我却因为另外有事,将这件事搁下了,没有去见四婶。
后来,我倒有一个机会见到了四婶,那是我和白素的婚宴上。白老大交游广阔,虽然我和白素竭力反对铺张,但还是贺客盈千,白老大在向我介绍之际,曾对一个六十岁左右,看来极其雍容而有气派的妇人,对我道:“四婶。”
我跟著叫了一声。白老大忽然笑了起来,拍著我的肩:“这孩于,他想知道你为甚么叫四婶,哈哈!”
当时,那妇人--四婶并没有笑,神情还相当严肃。我虽然想问她,究竟为甚么是“四”而不是“三”,但是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当然不适宜问这种问题。
她给我的印象是,她有十分肃穆的外貌,看来相当有威严,打扮也很得体,不像是草莽中人,倒像是世家大族,那天,四婶的唯一饰物,也就是一串珍珠项炼,珠子相当大。
印象相当淡薄,所以陈长青在叙述时,我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而且,木炭,在陈长青的叙述之中,以及在那段怪广告之中,一直给人以为是其他某种东西的代名词,也不会使人在木炭上联想起甚么来。
直到在电话中听到了那一句话,才陡地使人想了起来,陈长青见过的那位老太太,就是四婶!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两人,更是莫名其妙,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一听到了老太太的一句话,就立时忙不迭挂上了电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中国的帮会,各有各的禁忌和规章。这些禁忌和规章,用现代的文明眼光来看,极其落后,甚至可笑。但是对于这些帮会本身来说,却都奉为金科玉律,神圣不可侵犯。
而且,每一个帮会,都有它本身的隐秘,这些隐秘,绝不容许外人知道,外人去探索这些隐秘,会被当作是最大的侵犯!
既然知道要出让木炭的,竟是原来的炭帮帮主夫人,其中究竟有甚么隐秘,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四婶他们,决不会喜欢人家去探索他们的隐秘,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事情!
虽然,所谓“炭帮”,早已风流云散,不复存在,但是当年炭帮的势力,如此庞大,甚至控制了整个皖北的运输系统,连淮河的航权,也在他们控制之中,帮中积聚的财富也十分惊人。虽然事隔多年,四婶的手下可能还有一些人在。而帮会的行事手段,是中世纪式的,一个习惯于现代文明的人,根本不可想像。我不想惹事,所以才立时挂上了电话。
而这时,我和白素,立时想到了同一个人:陈长青!
白素忙道:“快通知陈长青,事情和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千万别再多事!”
我道:“是!希望陈长青听我们的话!”
白素道:“将实在的情形讲给他听,告诉他当年炭帮为了争取淮河的航权,曾出动三千多人,一夜之间,杀了七百多人!”
我苦笑道:“对陈长青说这些有甚么用?就算他相信有这样的事,但那毕竟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他不会因之而害怕!”
白素道:“那么,就告诉他,整件事情,和外太空的生物无关,只不过有关中国帮会的隐秘,他一定不会再追究下去!”
我点了点头,总之,一定要切切实实告诉陈长青,决不要再就这段怪广告追究下去,不论这段怪广告代表著的是甚么样的怪事,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追查,绝对没有好处。
我拿起了电话来,拨了陈长青的电话号码。陈长青独居,有一个老仆人,听电话的是老仆人,说陈长青不在。我千叮万嘱,吩咐那老仆人,陈长青一回来,要他立时打电话给我,才放下了电话。
白素望著我:“刚才,先听电话的那个男人,不知道是甚么人?希望他认不出我的声音来!”
白素说得如此郑重,令我也不禁有一股寒意。我咳了一下:“你怕甚么?”
白素道:“我也说不上怕甚么,可是中国的帮会,大都十分怪诞,尤其是炭帮,自成一家,更是怪得可以,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纠葛。”
我笑了起来:“炭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