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告诉我她在哪儿!”伯莱拜尔打断了她的描述。
“听我说吧,年轻人。”女人充满感情地说,“她象只被追赶的小鸟似的飞进我房间里。又渴又饿。我可不能眼看着不管,我拿了果汁和鱼肉给她。这小东西趴在桌上就吃起来,话都来不及说。真让人心疼。”
“您是个好心人。”伯莱拜尔感激地说。
“她肤色苍白,我开始还怀疑她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可是她的语音真纯正,她说自己的肤色从小就是这样,怎么也变不黑。我问她为什么到处乱跑,她说自己走迷路了。看样子她就象你说的:脑子有点混乱。她在我那儿住了两天,不停地问这问那,好象刚出学校、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
“她只住了两天?”伯莱拜尔说,“那她现在已经走了?”
“当然啦。她求我帮她搭上了去娜佐的旅游船。”
“为什么要去娜佐?”伯莱拜尔低头自问。
希安答道:“去娜佐的旅游船是那几天里唯一的一班。她可能是想早点离开这儿。”
伯莱拜尔微微点头。
女人警觉地问:“她干嘛想要离开这里呢?你们俩都不是祖库库的人吗?”
伯莱拜尔说:“她……她头脑一糊涂就喜欢到处乱走。”
他现在能确定的几点有:第一,方婷逃上祖库库的男界码头后,没有穿过城邦,也没有横越分界街。所以城里的男人们都没发现她。这个狡黠而大胆的女孩子一定是游泳绕过了半个城,在女界那边上岸的;第二,从语言上已经无法把她辨认出来了;第三,她知道了自己的肤色是使人怀疑的;最后,方婷多半已到了娜佐,当然,这一点还不能肯定。
伯莱拜尔双手互握,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的希安女士说:“太感谢您了。我尽快去娜佐找她,一分钟也不会耽搁。”
希安满意地点头:“快去吧!”
“您愿不愿意接受一点钱,作为我……”
希安断然道:“不!我看到这个结果就高兴了。我不要钱,你明白的。”
“是,您真好。谢谢!”伯莱拜尔道谢后,出了对话屋。
他差一点儿就真的开船出发,追到娜佐去了。但他想起方婷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就又考虑道:她会把自己的真实去向告诉一位嘴巴不严的女人吗?
想到这一点时,伯莱拜尔已上了自己的船。他问工人电充满了没有,回答是充满了。他在下船前心里一动,进了驾驶舱,打开海图,找到祖库库和娜佐。
祖库库处在一片广阔而空旷的海域中,与娜佐和西林两城成三角形排列。三座城互相间的距离都不小于一千里。
伯莱拜尔觉得有了一些把握,方婷在希安女士的注视下登上了去娜佐的旅游船,然后很可能又偷偷跳下来了。搞不清楚的是,她换乘了另外哪条船。
他下了游艇,走向港口管理处。
途中,伯莱拜尔进了一趟公共卫生间,在那里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出来后,又在商店里买了一支高级水笔、一本速记簿,把笔插在上衣袋里。
他昂首阔步地迈进港口管理处,直接找船只调度长。调度长感觉此人的气派不很平凡,就请他进办公室坐下,还吩咐人泡了一杯藻茶。
伯莱拜尔说:“蒙您款待,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世界船只管理协会的调查员,蓬坦。”
“蓬坦先生,”调度长说,“我很愿意帮您的忙。您想在这里办点什么事呢?”
“我受命做一项调查,协会想计算一下每个城市的码头吞吐量,以及每条航线上的通常船只数量。所以,我希望您给我一个比较准确的情报,最好是包括最近十五天来进出港口的船只数目、编号,和它们所走的航线。我想,在整个城邦里再没有谁能比您更了解这些了。您的职位可称得天独厚。”
调度长带着被激发起来的职业自豪感说:“当然了。没人比我了解。我能给你最详细最准确的报告。”
“那太谢谢了。女界那边码头的情况,您能替我搞到吗?”伯莱拜尔说。
“也许可以。”调度长稍露为难的样子,“那比较麻烦哪。”
“我们会尽可能地回报您的服务。我说‘我们’是指我自己和世界船只管理协会。这次调查对我的升迁很重要。”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鱼皮包放在桌上,“这不是酬金,只是我私人的一点谢仪。”
调度长听到皮包落在桌面上发出的响声,猜出了里边装的东西,就慷慨地说:“您只管坐在我这里,边喝茶边等吧。我和手下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报告交到您手上。”
伯莱拜尔悠闲地坐着,听调度长起劲地催促着手下职员,用通话器跟女界的码头调度长联系……
半个时辰后,一份报告递到了伯莱拜尔面前。
“您的工作效率真高啊。”伯莱拜尔说,“真可以说领导有方,整个部门就象一个人那样。”
他仔细读着报告,用刚买的笔在上面画着线。调度长满有兴趣地看他工作。
伯莱拜尔把男界、女界码头在这十五天来发出的船只认真考究了一番。发现除了开往娜佐的那班旅游船外,尽是些远洋轮船。他暗自失望。因为他心里想找的是一艘开向西林的船,不论它是什么吨位的……
他问:“这就是所有的进出船只了么?”
“对。”调度长说,“所有进出船只。除非您把失窃的船也算在‘进出船只’
之内。”
伯莱拜尔抬起头:“失窃的船?”
“是呀。女界那边十天前丢失了一条私人船只。现在还没找到。”
“一定是条好船吧?”伯莱拜尔问。
“那些贼只偷好船!”调度长愤愤地说,“他们可别想从我手底下偷走一块船板。”
“那船高级吗?”管理协会的调查员先生对船只显然有着最浓厚的兴趣。
“一艘两百吨级的全封闭式快艇。”
伯莱拜尔惊叹道:“我还没开过这样一条船呢!船主有悬赏吗?”
“看来您动心啦。”调度长打趣说,“等我找找……嗯,在这里,船主和警察局联合悬赏,五百银币,条件是连船带贼一起抓到。祖库库三级…110号船。白色,侧面有防浪板,长六十尺,宽十七尺,吃水九尺。充满电后,航程可以达到一千二百里。”
“好漂亮的家伙!”伯莱拜尔说,一边把调度长念到的一切都牢牢记住。
他回到西风旅馆,打算在这儿的餐厅里吃了饭就走。有两位警察在旅馆大厅里等他。
“伯莱拜尔先生吗?”他们彬彬有礼地问。
“是的。”
“我们想了解一下,您是否和女界的一位希安女士联系过?”
伯莱拜尔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对,有什么事吗?”
警察坚持用他们自己的程序来进行对话:“你们谈了什么事?”
“我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寻人广告,她为我提供了一些线索。”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大约两个时辰之前。”伯莱拜尔低声问,“希安女士出意外了?”
“你说的对。”警察说。
(4)
希安今年三十六岁。她是在“地狱风”特别猛烈的那一年出生的,育儿院的楼顶被风掀开,与她同室的几个婴儿罹难。一位保育师单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拉住固定在房子骨架上的冷气管,就这样坚持了很久。等到救援人员把小希安抱走时,那位保育师的手臂骨骼已被拉断了。而希安的记忆中没有留下她的容貌和名字。
这件事后来由其他保育师讲给懂事了的希安听,在她脑海里刻下了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曾决心也当一名保育师,来报答那位女士。但她没通过考试。这是个不小的遗憾。那以后,她对弱小的、孤独的、无助的生灵,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充满了关怀之情。就好象那位保育师的心被移进了她的胸膛一样。
那个小鸟般的、肤色苍白的女孩让她的爱能够倾注到某个实体上。所以她心里对那事从来没有后悔过。管她是哪里来的人呢?事实证明女孩子是个正经人,她的男伴对她也很好。
与伯莱拜尔告别后,希安满心慰籍地回到自己家。想象他们俩终于相会时的情景,并回忆自己的初次婚配男伴。
她的索命人就在此时降临,以一位急需帮助的姑娘的形态。
那姑娘很礼貌地敲开她的房门,带着最亲切的笑容说:“女士,能在您这儿要杯水喝吗?我经过长途旅行,刚刚上岸。渴死了。”
希安愉快地请她进屋,心想:“真是太巧了。刚帮一个女孩找到了男伴,老天又送来另一个。”
姑娘高高的个子,浅黑皮肤,极其健美,看上去就是喜欢做长途旅行的那种精力充沛型的人。一股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希安暗自奇怪这姑娘用了那么浓烈的香水。她端起希安拿给她的清水,有教养地慢慢啜饮;但那眼神却表明,她是多么想大口大口地把水灌下去呀。小可怜儿。希安微笑着说:“喝吧。你解了渴,我还要请你尝尝我煮的茶呢。”
“您真好。”
希安说:“你恰巧到我的房子里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住得离港口很近,可是这儿有几十所房子呢。”
“您的房子外观非常可亲,让我一看就想起了自己的家。”女孩这样解释。
“你喝完了,我去煮杯茶,咱们喝茶的时候再好好聊。”希安走进厨房。
没多久,她端着两杯藻茶回来了。把杯子放在桌上,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真是!”姑娘说,“可我想请您拿点糖,可以吗?我就喜欢喝有点甜味的茶。”
“怎么不行!”希安喜孜孜地又走进厨房,拿了糖出来。坐下,放糖。姑娘尝了尝,说:“真好!很久没有喝过象样的茶了。”
“在这儿你可以喝个够!”希安也啜着茶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姑娘。”
“您呢?”女孩问。
“哦,我叫希安。”
“我……”女孩迟疑着,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希安问:“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吧?”她故意喝着茶轻松地说。
“是有点事……”女孩抬起头看着希安。
“别担心,”希安刚说完半句,却发现女孩的眼神很奇怪:她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脸,原本热烈活泼的表情突然消失,嘴巴微微动着,似乎在无声地计数。
“姑娘……”希安惊恐地说。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女孩子数出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希安从椅子上滑下去,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她的脸变成了死灰色,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我数到了四十九。”女孩说,“在女人里面,你的体质算是很强的了。”她拿起两只茶杯走进厨房,把残余物到在水槽里,两个杯子都洗得干干净净地放好。等她走回来时,希安还没有死,躺在地上抖动,临终的双眼向上望着。
女孩子一笑。她从头顶扯掉假发,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伪装面具,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希安眼里射出极度恐怖的目光。
那个人用低沉浑厚的嗓音说:“现在你可不想问我的名字了吧?”
(5)
伯莱拜尔把船停靠在西林的码头。在确认希安女士是死于心脏病突发之前,跟祖库库城的警察打交道花费了他一整天时间,两城之间的长途跋涉又花了三天。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