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巴斯利姆想让孩子回到他的家里去,也就是某个弗拉基的家——不知道弗拉基有没有真正的家。但我们已经给了他一个家——我们自己的家。难道我们给他的这个家,还不如一个破旧的弗拉基垃圾家吗?你以为这个家不够好吗?”
罗达恶狠狠地瞪着他。克劳萨气愤地想:他们一直相信,纯血统的商人远比弗拉基聪明。这种信仰一定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在和弗拉基做生意时,克劳萨船长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可是母亲,还有现在的罗达,总会让他控制不住情绪。
母亲虽然很严厉,但她至少从来没有要求做不可能实现的事,可是罗达呢……唉,妻子当族长还没有经验。他用僵硬的语气道:“族长,巴斯利姆的嘱托是针对我个人的,不是对整个西苏号。我别无选择。”
“又怎么样?那好,船长,我们以后再说。至于现在,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做。”
在聚会的日子里,索比过得很愉快,可是并没有他期待的那样快乐。母亲一次又一次地要他去帮忙招待来自其他船上的族长。来看母亲的客人们常常会带上一个女儿或者孙女,长辈们交谈时,索比必须把女孩子哄得高高兴兴、逗得快快乐乐的。他尽了一切努力,甚至学会了他这个年龄段的人那种戏谑的聊天方式。同时,他也学会了他自称为舞蹈的几个动作,任何一个长有两只左脚、膝盖只能朝后弯的人都会赞不绝口。当音乐响起时,他也可以搂着姑娘的腰跳舞,不再胆战心惊了。
母亲的客人们经常问他老爹的事,他尽量彬彬有礼地回答他们,但是使他恼火的是,每个人对老爹的了解似乎都比他自己多,但却不了解老爹最重要的方面。
在他看来,他干的这些事大可能由大家分担。索比知道自己是小儿子,不过弗里茨虽然比他年长,但同样也是没结婚的儿子。于是索比提出建议,只要弗里茨愿意帮他一把,他以后一定还他这份人情。
弗里茨嘎嘎地笑了起来,说:“聚会期间我可以下船尽情游玩,帮你的忙可是大损失呀,你能拿什么报答我?”
“嗯……”
“老实告诉你吧,笨蛋,即使我傻乎乎地提出去见客人,母亲也不会听我的。她指明要你去,就是想让你去陪客人。”弗里茨打了一个哈欠,“老弟,我累坏了!圣路易斯号的那个红发姑娘想跳一夜舞。你出去吧,在宴会之前让我好好睡上一觉。”
“你能借一件上衣给我吗?”
“可以,不过先得洗干净。声音关小点。”
抵达赫卡特一个月后,索比和父亲一起下船了。母亲并没有改变让他陪客人的主意,但她不在船上。那天是纪念日,纪念仪式要等正午才开始,但母亲一早就走了,去办几件好像跟选举有关的事。
索比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其他事情。纪念活动的最后个仪式是悼念老爹。父亲告诉过他,说会教他怎么做。尽管这样,索比还是很担心。再说,当天晚上《西苏精神》就要上演,于是他越发提心吊胆了。
演出的事本来就让他紧张,偏偏这个时候,索比发现弗里茨也在钻研剧本,于是更添了一重烦恼。当时弗里茨粗声粗气对他说:“没错,我正在背你的台词!父亲觉得,万一你晕场或者跌腿崴脚不能演出了,我就可以顶上去。我可没想抢你的角色,也不想出这个风头,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至于放松程度嘛,相当于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你搂着洛延接吻。那种场合下,你能放松吗?”
“嗯,你能吗?”
弗里茨若有所思:“我可以试试。洛延看上去挺喜欢搂搂抱抱,也许我应该亲自把你的腿敲断,那样我就可以上场了。”
“就凭你?赤手空拳?”
“别引诱我,索比,我背剧本只是以防万一,就像配备两组火控员一样。只有遇上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你才可以不上场演出。”
纪念活动之前两个小时,索比和父亲离开了西苏。克劳萨船长对索比说:“我们也可以放松放松,去享受一下。只要正确看待,纪念活动也可以是一个愉快的时刻,但是那些椅子很硬,所以坐在那里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晤,爸爸……只是,当纪念活动进行到老爹巴斯利姆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们发言时你坐在前排。当他们为死者祈祷时,你跟着应和一下。这些你都知道,是吧?”
“我没有把握。”
“我会写下来给你的。至于其他的……噢,在悼念母亲——你奶奶时,我怎么做,你跟着学,轮到你时照做就可以了。”
“好的,爸爸。”
“现在咱们就来放松一下。”
让索比感到奇怪的是,克劳萨船长沿着一道斜坡出了聚会场所,跳上一辆地面交通汽车。车子的速度好像比朱布尔的还要快,几乎跟洛希安人的车开得一样疯狂,眨眼间便到了火车站,好像司机和乘客只互相恭维了一句话的时间便到了。这趟车可真够惊险的,索比几乎没怎么看到阿耳特弥斯市的市容。
父亲去买火车票时,索比又感到奇怪了。“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到乡下去转转。”船长看了一下表,说:“时间来得及。”
单轨火车的速度给人的感觉不错。“我们坐的火车跑得有多快,爸爸?”
“我想每小时有200公里。”克劳萨不得不拉着嗓门说。
“好像不止。”
“它可以快到把你的脖子折断,要多快就有多快。”
他们坐了半个小时火车,郊外到处是工厂,厂房面积很大,和索比见过的大不一样。索比看着工厂,心里想,与这些工厂相比,萨尔贡的厂区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他们下车的车站外面有很长很高的围墙,索比可以看到墙后面停着的太空飞船。“我们到哪里啦?”
“这是军事基地。我得去看一个人。今天刚好有时间。”两人朝一扇大门走去。克劳萨停住脚步,向四周看了看,“索比——”
“爸爸,有事吗?”
“你还记得巴斯利姆托你捎给我的口信吗?”
“什么?”
“你能再说一遍吗?”
“啊?唷,不知忘了没有,爸爸,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试试看,开头是这样的:‘跛子巴斯利姆致西苏星际飞船船长菲耶拉尔:老朋友,您好——”
“‘老朋友,您好’,”索比接下去背诵道,“‘我向您的全家、您的宗族、您的亲属表示问候,并——’嗯,我记起来了!”
“当然应该记得。”克劳萨温和地说,“今天是纪念日,重温他的口信很有意义。继续背下去。”
索比又背了下去。当他听到老爹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时,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并向您算敬的母亲致以最祟高的敬意。我现在通过我养子的嘴跟你讲话。他不懂芬兰语,’哦,可我现在懂了!”
“继续背。”
当索比背到“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克劳萨用力吸了吸鼻子,叫他继续背诵。索比的声音颤抖着,终于还是背完了。克劳萨由着他哭了一会儿,再严厉地叫他擦去脸上的泪水,重新振作起来。“儿子……你听到中间那段话了吗?你懂得其中的意思吗?”
“是的……嗯,是的。我想我清楚了。”
“那么你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离开西苏?”
“巴斯利姆是怎么说的?‘一旦有机会——’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机会……我必须抓住它。这几乎可以说是最后的机会了。巴斯利姆并没有把你当礼物送给我作儿子,只是暂时把你借给我。现在,我必须归还借来的东西。你明白这个意思,对不对?”
“嗯……我想是的。”
“那我们就按他说的做吧。”克劳萨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大叠钞票,硬塞给索比,“把钱收好。本来应该再多给你一点,但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而且不会引起你母亲怀疑的所有积蓄了。也许在你起飞之前,我还能再送给你一些。”
索比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但他只握在手里,看都没看一眼。“爸爸……你的意思是我已经离开西苏了?”
克劳萨已经转过身去,但他又停住了。“这样更好,儿子。离别是痛苦,只有怀念是美好的。再说,我们只能如此了。”
索比咽了口唾沫,道:“是,先生。”
“我们走吧。”
他们快步朝有人把守的大门走去,快到门口时,索比突然停住了。“爸爸……我不想离开!”
克劳萨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可以不走。”
“你不是说,我必须走吗?”
“不,巴斯利姆对我的嘱咐是把你送回同盟军舰。在这个问题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的债也还清了。我不会命令你离开这个家。其他一切都是巴斯利姆的意思……这已经很清楚了。我相信,巴斯利姆的那些话都是为你的幸福着想的。但是,你是不是一定要去实现他的愿望,那是你和巴斯利姆之间的事情,我不能为你作出抉择。不管你欠还是不欠他什么,都跟我们这些人欠他的债是两码事。”
克劳萨在等待他的回答,而索比却默默地站在那里,脑子一直在思考着。
老爹对他的期待是什么?他叫自己干什么?“我可以信赖你吗?你不会疏忽大意,把这事忘了吧?”是的,但老爹想干什么?“不要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作耳边风……只要捎一个口信,还有一件事:那个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好的,老爹,可是那个人却不告诉我怎么做!“孩子,这是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可以信赖你吗?”在索比的印象中,老爹说这句话时心情很急迫。
想到这里,索比叹了口气,说:“我想我必须这样做,爸爸。”
“我也这样想。那就快点走吧。”
可是门口的签证员一点都不着急。克劳萨船长只用船照证明了自己和儿子身份,并说有“紧急公务”求见许德拉防卫巡航舰舰长,却拒绝具体说明有什么事。这样一来,签证员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但是最后,他们终于被一个聪明伶俐、全副武装的弗拉基护送到巡航舰电梯旁,然后移交给另一个人。他们被送到船里以后,来到一个写有“秘书科——进门免敲”的办公室。索比心想,原来西苏号比他以前想的要小,在他一生中,他还没有见过哪条船像这艘一样,装了这么多铮亮的金属。但他马上为这种想法感到内疚。
秘书佩戴着代理官员的航天轨道图案饰带,是个衣着整齐、有礼貌的年轻人。他说话很坚决:“对不起,船长,要是想见指挥官,你得把你的情况告诉我。”
船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他会怎么办。
年轻人脸红了,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桌子,站起来说:“请你们等一等。”
回来以后,他平静地说:“指挥官可以给你们5分钟时间。”随后,他把他们带进一间大办公室。里面有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坐在堆满文件的写字台边。他没穿军装,所以不知道他的军衔。一见他们进来,这人站起身,伸出手,说:“西苏自由贸易船船长,对不对?我是指挥官布里斯比上校。”
“能见到你很高兴,船长。”
“你来这里我也很高兴。他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