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嬷嬷冷峻如一尊神象。
这天晚上,黑蔷修道道院经历了建院以来第一次危机。
先是墨黑的天穹上出现了肉眼也能看清的飞船,“银杏号”三字熠熠有光。然后,飞船残破的机身在一只鲜红的减速伞挂带下,轰然着陆。接着一个穿宇航服的大个子钻出机舱,启动背上的微型火箭,“刷”地一下蹬上修道院上空的穹形防护罩。
只有圣殿里的修女对迅速逼近的危机一无所知,她们尊嬷嬷之命,仍在潜心祈祷。
中心控制室里,嬷嬷的耳边响起那男人粗嘎的声音:
“孟玛丽院长嬷嬷,我是银杏号指令长罗啸强,我的受伤的同伴正面对死神的利爪,随时可能死去。我最后一次以良知、善、崇高的名义请求你,打开升降通道,接纳一位濒死的无辜的少年。”
嬷嬷沉默了很久。
“不,”声音终于从她多绉的双唇间进出,“我无意改变初衷。”
“嬷嬷,我荣幸地通知你,我要马上切割你的保护层!我很乐意与你以及被你保护的修女们一起归入永恒的寂静。”
站在高高的透明合金罩上的男人,手中果然握有造型奇特的激光手枪。
嬷嬷注视着荧屏上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不会撒谎,怒海翻卷般的光波从眼珠深处涌出。
男人把手举得更高,“我要动作了!”他似乎揪住了某个按钮,“这是超级激光束发射器,它能轰垮一座山!”
“嬷嬷!”施若秋的眼光似在寻求强大的依傍,但腰肢依然挺得笔直,保持着视一切如草芥的倔傲。
“我数5下,”男人露出雪白的两排门牙,“我要对我们大家负责。1——……”
嬷嬷犹豫不决,她清楚高强度的合金罩能承受宇宙风暴的袭击。但万一男人手中的武器大大超过合金罩的承受力呢?一旦罩上出现针尖般的小缝,强大的内压力会使空气喷泉般直泻宇宙真空,留下的,会是罩内53具断氧断压七窍流血而暴亡的死尸。
天平一头是两名入侵的妖孽,一头是53个女人的存亡。
“5!”男人一声霹雳压顶的狮吼。
“同意开通升降口。”嬷嬷竖起的手指颤抖了,“请听从机器人的指挥。”
四
罗啸强抱着昏迷不醒的丹扬,从升降通道口的增压室进入女性王国。迎接他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智能机器人。
“我叫迪迪。她叫杰杰。”迪迪梳一头披肩发,橡胶皮肤上的两只眼睛只会左右横移。“你是讨厌的侵略者,”迪迪嗡嗡地强调,“你是我们女人的天敌。”
“你是女人?”罗啸强喘着粗气问。
“当然。”杰杰插话,电动模型嘴巴滑稽地上下张合。“H星全是女人。”
“有幸聆教。”
迪迪和杰杰用一辆四轮车推着丹扬,领罗啸强走进林荫道边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
“这是临时医院。”机器人把丹扬安置在二楼一间卧室里,领着罗啸强满楼转。“我们早已不用那些CT仪、X光机、B超仪、心脑电图机——只要一台万能查体仪就行了……这里是起居间……客厅在楼下……这儿是厨房,你们得自己弄吃的——”
“谁是医生?”罗啸强向机器人焦急询问,“我不是来观光的,我的病人在流血!”
迪迪胸有成竹地背手踱步,“医生马上就来,她精通各种妇科疾病。”
罗啸强愣住了。“丹扬手指折断,头部和内脏撞伤,”他绕着迪迪转圈呐喊,“他不是妇科疾病!”
楼下传来严厉的喝斥:“谁在大声嚷嚷,嗯?这里是宗教圣地。”话音一落,一个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女机器人款款走来。
“这是我们的医学博士安安。”迪迪介绍着,向安安谦恭地弯弯腰,然后和杰杰一起下楼离去。
“晤,你就是那个男妖了。”安安的金属语音中透出不可一世的狂傲。
“我需要外科大夫。”罗啸强重申。
“你算找对了人。”安安骄傲地回答,“我是博士级,有资格证书,是环球电脑公司第五代智能型产品,嬷嬷定购我后,给我输入了全部女性生理解剖和治疗知识。”
“我们是男人!”罗啸强不再装绅士,他跳起来给了乳白的塑胶墙壁一拳。“男人,懂不懂?”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安安手拿一扩宫钳,不解地耸耸肩膀。
罗啸强一跺脚,嘿!我不信斗不过那个老妖婆。他几步冲下楼,撒腿就往草坪中央的教堂跑。没料到刚接近喷水池,一堵看不见的墙”猛地把他弹回来,他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啊,定向磁墙!他在理工学院读书时就知道,在开关控制下,操纵者能双向自由选择磁场的预防方向。现在,他过不去,而那边的人却可能过来。他和丹扬被关在生存圈南半隅一角,成了名符其实的笼中兽。
罗啸强扭头跑回小楼。赶快找联络工具,他想,不然丹扬就没救了。
罗啸强“砰”地推门进去时,安安正用万能查体仪检查丹扬的腹腔。
“咦?”安安又是颇有个性地耸耸肩,对着彩色显示屏百思不解,“他怎么没有子宫和卵巢……"
罗啸强终于看见了那台要命的视屏对讲机,他一把抓起遥控器,边旋转调频钮边跑回安安的显示屏前。丹扬的状况远远超出他的预计。一只肾受损严重。
丹扬的呻吟再次飘起,罗啸强回眸一瞥,只见少年人脸黄似蜡,生命的薄纸仿佛随时都会被死神一口气吹破。
罗啸强朝对讲机疯狂吼叫;“控制中心,我要孟玛丽嬷嬷!”
“我就是!”似乎那老妖婆早在等候,声音和形象一下子就出现在屏幕上。
“我要你给臭机器人输入治疗男性的程序,不然我要捣毁整个H星!”
“资料中心没有治疗男人的软件。”
“你有!我知道,环球电脑公司尽善尽美的服务宗旨不允许他们在给顾客出售医用机器人时遗漏任何一项治疗技术。快把那个软件送来!”
嬷嬷没有回应。
“尊敬的院长,”火星一闪,罗啸强为下面的劝降词振奋,“你肯定希望我们早日离开此地对吧?但你不治好我的朋友,你想我们能提早告别吗,啊?”
嬷嬷的回答正中罗啸强下怀:
“好,叫安安过来。”
定向磁墙消除了2秒钟,放安安的身体通过。五分钟后她再度站立在丹扬床头时,已成了一个十分内行的全能外科大师了。
罗啸强是第一次领略这种手术场面,只见安安变魔术似的,先用一个灯具样式的仪器四面一照,“紫外线手术灭菌枪,”安安解释,“灭菌率几乎百分之一百。”然后将输氧、输血、测压、麻醉,等五颜六色的管子,—一串联接插在自己身上的对应部位,“我周身的各个分电脑会依据手术中病人的临床表现,”她得意地饶舌,“自动采取调节措施。这就省了一大帮专业人员的参与。人多只会把手术室搞成乱七八糟的动物园。”
安安用激光刀在丹扬背部轻轻划了一条口子,头也不回地喝叫:“血管钳。”
罗啸强呆着。
“叫你呢,器械护士!”安安提高嗓门。
罗啸强大梦方醒。原来让我给她当助手呢。
手术中,安安拿足了大医生的架子。
“给我揩额上的汗。”她边操作边说。
罗啸强赶紧拿起纱条,从女医生的侧肩凑上去。“咦?”他没法下手,“你没有汗呀,你是机器人嘛。”
“大医院的手术大夫都得有护士揩汗。快。”
罗啸强只好装模作样地舞弄几下。
过一会儿,安安又吩咐:“喂我巧克力。”
“你真吃?”
“大医院的护士都给医生喂,补充体能消耗。”
罗啸强拿起药棉纤在大医生的嘴边沾了沾。安安很满意,把假嘴嚼得“嚓嚓”响。
缝合时,她叫罗啸强往手术针上穿线,罗啸强半天穿不好。“笨猪!”安安骂得很流畅。
“凡是第五代机器人都会骂脏话吗?”
“哪里!”安安轻蔑地说,“这是主刀医生程序里独有的,以增强在护士心中的威严地位。”
哦,罗啸强感到醍醐灌顶的彻悟。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罗啸强亦被折腾了六个小时。
丹扬的小手指奇迹般地接上了,但余下的项目并不乐观:右肾切除,腹部缝合,头颅内的小血块要靠药物吸收。安安断言,小妖男是否康复直至彻底摆脱死神的追踪,全看今后一周内的护理。“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她强调道。
“那么,”罗啸强累得几乎瘫在地下,“以后全仰仗你的看护了。”
“这是什么话!”依旧精神矍铄的安安高贵地仰着头,“我是医生,医生哪能只干护士的活。何况,我还要给那边的修女们看门诊,我日理万机,非常繁忙。”
“好吧,”罗啸强摇摇头,苦笑着接过安安开来的几大篇医嘱,“我来当这个重要的护土吧。”
接下来是昏天黑地的一晚。
该给丹扬打滴注了,可不小心使伤员的小便从导尿管渗漏到褥子上。手忙脚乱换垫褥时不小心,又把针头滑到地下摔断。
他好不容易熬到早晨,歪歪倒倒去楼下厨房弄早餐,竟眼里一黑太阳穴就磕在煎蛋锅的把柄上。一瞬时,脑袋里黄钟大吕齐鸣,身体软得沉重,好象从来就不是自己指挥的。
后来他挣扎着回到丹扬床边,看着昏迷的小朋友,喉咙里没来由地发热。
罗啸强是个伟男子,他的哲学是“比强者更强”。他的曾祖父曾在一次火星探险中冒死救助了落入火山灰坑的7位伙伴,受到联合国的特别嘉奖。罗啸强血管里燃烧着曾祖父永不安份的血,他渴望冒险,崇拜英雄。他曾去百慕大三角扬帆,曾在古印加帝国遗址的丛林守候外星人的飞碟。他上天,也潜海,他在传说中的死亡之地嬉戏,死神反而不碰他一根毫毛。
但今天是个伤心日,不为自己,是为丹扬。
他与丹扬过去不认识。但一坐进“银杏号”的机舱就成了朋友。他没法不喜欢丹扬。许是他太强壮,天生需要一弱冠少年受他保护。许是丹扬玻璃般透明的纯洁,使粗豪不羁的他可以尽情欣赏人性美的另一面。他把自己当成丹扬当然的大哥哥。丹扬的任何不快,都是他的失职,何况这次牵涉到丹扬的生命!
罗啸强结过婚,又离异。他没有孩子,可是想要。他处理两性关系也象去探险,大刀阔斧,棱角分明。他对异性的评价是她们不比男人差,男女都是自由的元素,合起来便是完整的世界。
不行。罗啸强从丹扬的床前站直身体。我这样当护士会送了丹扬的命。应当叫嬷嬷派护士来,至少与我轮班守护。
罗啸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他深知老嬷嬷不会轻易就范。要制服她,除了恐吓还得动动脑筋。
经过仔细搜索,罗啸强发现这幢临时医院原是一座仓库,一切日常用品俱全,还有一套备用星际通讯设备,可以向地球直通电视电话。更令罗啸强振奋的是,他发现了闭路电视系统的输入端,一种捣鬼的念头使他想叫出声来。
当罗啸强把备用的星际电视电话搬到丹扬的病床前时,对讲机的视屏上出现了嬷嬷的面容:“请问,你为什么不经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