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那聚集在一起的居民们看得清清楚楚,当第一个波冲击到地上,当这些不幸的人感觉到那初生的物质的气息和它温暖的抚摩的时候,新的奇迹接连发生,彷彿应答着人们在空中所制造的纷至沓来的奇迹一样。一个不幸的人,一个下肢瘫痪的高个子伤兵甩掉了拐杖,把双手伸向天空,跳起胜利的舞蹈。
别的人仿照他的榜样,随着天上的铀愈落愈密,他们也愈聚愈多。那些瞎了眼睛的人,他们从事件发生的开始就把惊呆了的面孔转向天空,现在,当那有魔力的薄片在他们没有生命的瞳孔前擦过的时候,他们的面部松弛了,表情活跃了,眼睛在光的抚摩下震颤了。他们齐声感谢上苍福播人间,这给天空中的音乐又增添了激动的音响。赞颂之声从广岛升起。
看哪,瘫子走动了,瞎子看见了,聋子听到了,伤口愈合了,丧失能力的感官复原了。在这光荣的新纪元之初,上帝并未袖手旁观,他不愿违背人的良好愿望。他不像通常那样把自己的介入限制在几个人身上,而是使奇迹无止境地增加,使所有的痛苦一时都得到平抚,他终于表示了他的仁慈,这仁慈本来是对那些恳求仁慈的人的努力和那些对他坚信不疑的人的信仰的酬劳。
在这种景象面前,广岛的热情迸发了。很快,城市就像过节一样焕然一新。竖起彩竿,挂起标语,插上旗帜,成千上万的小旗上都用斗大的字写着公式E=MC2。奇花异葩似宝石一般把地面盖满。孩子们拣起来,又让它们在手中散落。小姑娘们把它们插在头上,当作价值连城的珠宝。这时,学者们为了使这美景锦上添花,又把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焰火射到光辉灿烂的空中,焰火辉映着奇幻的闪光,使它们如同极光一样燃烧在上帝降福的城市上空。
为什么广岛的试验不能在光荣的顶峰结束?为什么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常常导致这样的结果,它不仅反映不出原始意图的纯洁,而且甚至还同启发这些事业的崇高原则背道而驰?为什么这样多的爱引起了这样多的混乱?……事情发生之后很久,留下许多信件的约翰·阿尔玛依回忆起这一悲剧时痛苦地引用了弥尔顿的诗,他把这些诗句想像为出自某个恶魔之口:
如果那时上帝试图从罪恶中获得美德,
我们的工作一定是阻止这样的结果,
而从美德中进一步发现罪恶的手段,
那常常获得胜利的罪恶……
然而,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评论,绝不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解说。前面提出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历史应该满足于忠实地记录事实……
一小时之后,卢士奇发现铀雨无休无止、愈落愈多,连锁反应没有任何缓慢下来的迹象,他首先表示出不安。
“是停止试验的时候了。”阿尔玛依喃喃地说。
卢士奇向他指着操纵杆,他已经把它放到零的位置上了。他指挥不了试验了。一种创造的热情鼓舞着被唤醒的自然,它似乎无法得到满足。
每一秒钟都成为能转化为物质的目击者,并且这种转化在两秒钟之间成倍地增长,宇宙的源泉,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飞机早就不得不提到很高的高度,以便从眼看愈来越厚的制造物中摆脱出来,而学者们只能借助最先进的仪器才能看见广岛上空发生的一切。
在广岛上空,铀雨愈来愈密,愈来愈暗,其光辉渐渐地消失了。铀花的数目按照在棋盘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放上比前一格子多一倍的麦粒,用同样的定律增加着,难以遏止。数学指挥着一切,而数学不容动摇的严格反映在它每一个感性的表现中。任何光线现在都不能透过这云层的结构,那耀眼的白色和五彩缤纷的光芒都融进了一片灰蒙之中。这是一种质地致密,暗淡无光和沉重的物质,连续不断地落到城市上,使大地为之抖动,那低沉连绵的轰鸣声如巨炮长久而永不停歇地回响。
街上的铀已经埋没了居民的腰部,进而埋没了他们的脖子。学者们借助仪器尚能看见某些被父母举在头上的孩子,不久,这些孩子也被埋没了,合成物质很快地吞噬了那些最高的房屋。
广岛就这样消失了。
当城市被淹没之后,当自然的创造热情枯竭之后,当天空渐渐明朗,最后一批花朵飞落在广袤无垠,不见一个岛屿踪影的金属海洋上之后,当学者们看到广岛一无所存之后,他们都陷入了长久的默想之中,然后卢士奇叹了一口气:“谁能预见这个呢?”
“没人能够,昂里科,”罗莎说。
“可是,”卢士奇犹豫着,“我似乎应当承担一部分间接责任。”
“是我按的电钮,”从扩音器里传出爱因斯坦悲哀的声音,斯波尔已经通知了他。
但是大家都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千方百计地安慰他。斯波尔毫无困难地向老师证明,无论是他,还是卢士奇,或是任何一位物理学家,都不应受到任何谴责。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良心,”他最后说,“而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的愿望是纯洁的,我们的理想是创造。”
“确实如此,”卢士奇说,他最后望了一眼大地,“有上帝作证,我原不希望这样。”
本书来自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