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停留在门道里检查餐厅的布置,思忖着投毒窥视器以及它在他的社交活动中所包含的意义。
全都一模一样,他思忖着。你可以凭我们讲的话——对实施奸杀的手段所作的准确又微妙的描述——来测透我们的心思。今晚将会有人品尝香默基——酒中毒汁呢?还是品尝香麦斯——食物中的毒汁?
他摇摇头。
在长长的餐桌上,每一个盘子旁边搁着~壶水。公爵估算着,排列在餐桌上的水足够让阿拉基一户贫穷人家用上一年多。
他站立的门道内侧是一排宽大而精美的黄绿色瓦盆。每个盥洗盆都有毛巾架。管家解释过,按照当地的风俗,客人进来,礼节性地把手浸到盆中,将几杯水泼在地板上,用毛巾擦干手,并把毛巾扔到门旁渐渐积聚起来的水洼里。宴会以后,叫化子们聚集在外面,乞讨从毛巾里拧出来的水。
唯独哈康嫩采邑才干得出这种缺德事,公爵思忖着。瞧那一个个想象得出的精神堕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心中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风俗在这里免除了!”他咕哝着说。
他看见一个女佣——管家介绍的一个乖戾的老太婆——逗留在他对面的厨房门口。公爵举手向她示意。她从阴影里出来,仓皇绕过餐桌向他走来,公爵注意到那张皮革般强韧的脸和那双湛蓝的眼睛。
“老爷有事吩咐?”她一直低着头,低垂着眼睛。
他打个手势,“叫人把这些盆子和毛巾搬走。”
“可是……贵人……”她抬起头,张着嘴巴。
“我知道那个风俗!”他恶狠狠说道,“把这些盆子搬到前门口。我们吃饭的时候,直到吃完为止,每个登门的叫化子都可以得到满满的一杯水。听懂了吗?”
女佣皮革般坚韧的脸显现出偏执的神情:沮丧,愤怒……
公爵灵机一动,领悟到她原先一定打算出售从践踏过的毛巾里拧出来的水,向来到门口的苦命人榨取几枚铜钱。说不定这也是一种风俗。
他的脸阴沉下来,他咆哮着说:“我要设一个岗哨,务必让我的命令得到彻底的执行。”
他转过身,沿着过道大踏步走回大厅。往事像无牙老妇的唠叨一样在他脑子里翻滚着,他想起了在绿草如茵而不是黄沙千里的日子,无障碍的水域和波浪,艳阳高照的夏季,这种季节已经像风暴一样迅猛地离他而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正在上年纪。他思忖着。我已经触摸到死亡冰凉的手。在哪里摸到呢?在一个老妇人的贪婪里。
大厅里,杰西卡夫人成了站立在壁炉前的一群男女宾客的中心。一盆火在那儿噼啪燃烧着,把摇曳的橙色火光投射到珠宝、花边和贵重的衣料上。公爵在这一群人中认出了来自卡瑟格的一位酿酒服装制造商,一位电子设备进口商,一位其避暑宅第靠近他极地冰冠工厂的运水商,一位行会银行(那一家不景气又偏僻)的代表,一位香料采矿设备的替换部件销售商,还有一位其貌不扬的瘦女子,她护送外行星来客的服务驰名遐迩,卓有成效地掩护了各种各样的走私、密探和讹诈活动。
大厅里大多数女人似乎是从一种特有的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一个个花枝招展,打扮得入时入致,交相辉映而形成一种奇特的、圣洁的妩媚景象。
公爵思忖着,杰西卡即便不是居于女主人的位置,在这些女人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她不戴珠宝,选择了暖色——长衣裙十分接近盆火的色调,一条黄棕色带子扎着她黄褐色的头发。
他明白她这样做是为了巧妙地奚落他,责备他最近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完全明白他最喜欢她穿着的这些色调——他把她看做境骸作响的暖色。
附近站着邓肯·爱达荷,与其说是人群中的一分子,不如说是从侧翼包抄的军人,他身穿金光闪闪的军礼服,扁平的脸盘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卷曲的黑发梳得干净利落。他刚刚从弗里人那儿召回来,接受了哈瓦特的命令——“以保护杰西卡为借口,你就可以始终把杰西卡夫人置于你的监视之下。”
公爵往大厅里扫了一眼。
保罗就在角落里,被一群摇尾乞怜的阿拉基年轻阔少簇拥着,家族听兵的三名军官冷漠超然地站在他们中间。公爵特别注意到那个年轻女子。公爵的继承人将会成为多么吃香的白马王子啊。但是保罗眼下以矜持清高的风度平等对待所有的人。
他完全配得上贵族头衔,公爵思忖着,突然扫兴地意识到这又是一种自己行将就木的想法。
保罗看见他父亲站在门道里,避开他的目光。他环顾着一簇簇客人,一只只举着酒杯戴着宝石的手(还有虚无飘渺的窥探目光,不引人注目的察颜观色)。保罗看见一张张喋喋不休的面孔,厌恶之情油然而生。那些面孔只是拴着腐败思想的廉价面具——连篇废话只是为了淹没每人心中难耐的寂寞。
我情绪烦躁,保罗思忖着,他不知道戈尼对此会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他本来是不愿意出席这次盛大宴会的,但他父亲执意要他参加,“你有个身份——有个地位要提高一下。你长大了,可以这样做。你差不多是个男子汉了。”
保罗看见他父亲从门道里出来,观察一下大厅,然后向围着杰西卡夫人的人群走去。”
当勒托走近杰西卡一伙的时候,运水商迫不及待地问道:“公爵真的要装置气象控制系统吗?”
公爵站在一个男人身后回答说:“先生,我们至今连想都还不敢想呢。”
那男人转过身来,显现出一张和蔼的圆脸,面孔晒得黝黑。“啊,公爵,”他说,“我们正在念叨着你呢。”
勒托瞥了杰西卡一眼,“有一件事需要办一办。”他把注意力移向运水商,解释了他有关盥洗盆的命令,接着说:“就我而言,这个旧风俗就此结束了。”
“这是公爵的命令吗,老爷?”那人问道。
“我把这件事留给你们自己……啊……凭良心作出抉择”,公爵说道。他回过头,注意到凯恩斯正在向这一群人走来。
一个女子说:“我想这是一个慷慨的义举——把水送给——”有人嘘一声叫她别多嘴。
公爵望着凯恩斯,注意到这位行星学家穿着旧式深褐色制服,戴着大英帝国文职官员肩章,衣领旁边别着显示级别的微型金坠子。
运水商用愤愤不平的声音问道:“难道公爵有意指责我们的风俗吗?”
“这个风俗已经改变了,”勒托说。他对凯恩斯点点头,注意到杰西卡皱眉蹙额的不满神情,心里思忖着:皱眉蹙额与她的身份可不相称,但是将会增加我们之间矛盾冲突的谣传。
“倘若公爵允许的话,”运水商说,“我想就风俗再询问几个问题。”
勒托听出那人话语里突然出现的油嘴滑舌的腔调,注意到这一群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仿佛满屋子的人都开始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似的。
“吃饭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吧?”杰西卡问道。
“但是咱们这位客人有几个问题要问呢,”勒托说。他望着运水商,看见一个大眼睛厚嘴唇的圆脸盘,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便条:“……这位运水商是个需要密切注视的人——林加·布特,记住这个名字。哈康嫩家族利用他,但是从来没有完全管住他。”
“水风俗十分有趣,”布特说着,脸上露出笑容,“我奇怪的是你打算怎样处理附属这座住宅的暖房。你打算当着众人的面继续夸耀它吗……老爷?”
勒托压住胸中怒火,盯着那个人。他迅速思考着。在他自己的公爵城堡里向他提出挑战需要无畏的精神,尤其因为眼下他们有了布特在效忠合同上的签名。采取行动之前也需要认识一下个人的势力。在这里水实际上就是一种势力。假如供水设施被炸毁,比如说随着一个暗号随时可能被毁坏……此公似乎干得出这种事。破坏供水设施完全可能毁掉阿拉基。这完全可能是这位布特举在哈康嫩家族头顶上挥舞的大头棒。
“我们的暖房嘛,老爷,公爵和我打算另作他用,”杰西卡说。她对勒托嫣然一笑,“当然啦,我们打算继续拥有这间暖房,但托人看管只是为了阿拉基人民的利益。我们的梦想是,有朝一日阿拉基的气候可能大有改观,可以在露天的任何地方种植那些植物。”
愿神保佑她!勒托思忖着。让咱们的运水商好好咀嚼她的这番话吧。
“你对水和气象控制的兴趣是显而易见的,”公爵说,“我倒要奉劝你搞搞多种经营。总有一天,水在阿拉基上面将不再是珍贵的货物。”
他思忖着:哈瓦特必须加倍努力渗入这个布特组织。我们必须马上开办备用供水设施。谁也不许在我的头顶上挥舞大头棒!
布特点点头,脸上还挂着微笑,“值得称赞的梦想,老爷。”他后退了一步。
勒托的注意力被凯恩斯脸上的表情吸引住了。那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杰西卡。他似乎失态了——像个热恋中的……或者处于宗教人定状态的人。
凯恩斯的思绪最终被先知的话语制服了:“他们必将分享你十分宝贵的梦想。”他径直对杰西卡说:“你带来捷径了吗?”
“啊,凯恩斯博听,”运水商说,“你跟那些暴徒般的弗里人到处漂泊以后总算进来了。承蒙你光临啦。”
凯恩斯用难以捉摸的目光瞥了布特一眼说:“据说在沙漠里拥有大量的水会使人因粗心大意而招灾惹祸。”
“沙漠里奇谈怪论多着呢,”布特说道,他的话音流露出内心的不安。
杰西卡向勒托走来,把手塞进他的腋下以便有一点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凯恩斯说过:“……捷径。”在古老的语言里,捷径这个字眼译作“奎萨兹一黑德拉克”。这位行星学家奇怪的问题似乎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眼下凯恩斯正低头望着一位陪伴的女子,聆听着她卖弄风情的窃窃私语。
奎萨兹一黑德拉克,杰西卡思忖着。难道我们的贸易保护团在这里也散布过那个传说吗?这种想法激起了她内心对保罗的希望。他可能成为奎萨兹一黑德拉克,他有可能。
行会银行代表已经跟运水商攀谈起来,布特扯高嗓门,压倒了重新活跃起来的嗡嗡之声:“早有许多人试图改变阿拉基了。”
公爵看见这番话似乎深深地刺痛了凯恩斯的心,使得这位行星学家跳将起来,匆匆离开那个卖弄风情的娘们。
一名穿着步兵军装的家族听兵在一时的寂静中站在勒托背后清清嗓子说道:“宴席准备好了,老爷。”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瞥询问的目光。
“这里的风俗是男主人和女主人尾随宾客入席”,她说着嫣然一笑,“我们把这个风俗也改了好吗,老爷?”
他冷冰冰地说:“那似乎是个蛮好的风俗。咱就让它暂时保留 着吧。”
我怀疑她变节的幻想必须维持下去,他思忖着。他向从身边鱼贯走过的客人们瞥了一眼。你们当中有谁相信这种假象呢?
杰西卡察觉到他的淡漠,像过去一周那样对此深感纳闷。他的行为举止好像一个跟自己搏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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