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耽搁一分钟,他可能把我锁在屋里了,我只好落得一个像一只医院里的兔子那样束手待毙的下场。他从拐角处闪了出来,因为我听见他喊着,“普兰迪克!”
随后他开始追起我来,一边跑一边还嚷叫着什么。
这次我是盲目地逃跑,结果我是朝着东北,向着和我上一次探险的路成直角的方向跑去。当我匆匆地跑上沙滩的时候,回头望去,看到蒙哥马利的侍从也和他在一起。我猛跑上山坡,越过山坡、沿着山石嶙峋、两旁点缀着丛林的山谷,转头向东跑去。我大约一共跑了有一英里,胸部简直透不过气来,耳朵里砰砰地响着心跳声。后来,听不到蒙哥马利和他的侍从的声音了,我也感到简直筋疲力竭了。我又机警地按着我的判断,扭头折回,朝着沙滩跑了回来,在一片竹藤密林丛中的一个窝棚里躺下身来。
我在那里呆了好久,惧怕得动也不敢动,说真的,害怕得甚至不能计划下一步行动的去向。周围的荒芜景色,在阳光之下静悄悄的,靠近我的唯一响动,就是一些已经发现了我的小蠓虫微弱的嗡嗡叫声。不久,我又觉出了一种呆滞沉寂的漂动的声音,那是海水冲上沙滩的哗哗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听见蒙哥马利喊叫我名字的声音,向北远去。这使我能够专心考虑我的行动计划了。按照我当时的理解,居住在这个小岛上的就是那两个活体解剖者和他们的那些动物化的受害者。毫无疑问,假如需要的话,他们能够强使一些受害者为其效劳来对付我。我知道,莫罗和蒙哥马利两个人都带着手枪;而我除了一根不像样子的带着一个小钉子的松木棒——这实在不过是一根可笑的狼牙棒——我是手无寸铁。
我就这样在原地这么一直躺着,直到开始觉得腹饥口渴。此时,我沉重地感到,目前的处境真是绝望了。我没有办法得到任何可吃的东西;我对植物学一窍不通,以致于没法找到可能就在我周围繁生着的可食的根或者果实。我又没有陷捕岛上绝无仅有的一些兔子的工具。我反复考虑今后的前途,越发觉得黯淡茫然。
最后,出于我的处境,只得挺而走险了,我转而想到曾经遇见过的岛上兽人。我竭力从我能记起的关于他们的事情中,寻找一线希望。我一个一个地回忆着曾经看见过的每一个人,试图从我的记忆中找出什么可以有所帮助的预兆来。
一会儿,我突然听到了一只猎狗的吠叫声,从这叫声中我意识到了新的危险。我没有时间去思考,否则他们就可能抓到我,我只得抓起那根狼牙棒,从我隐蔽的地方急匆匆地向响青海水声音的方向冲去。我记得,荆棘丛生的草木丛,就象小刀一样地扎入。我挣脱了出来,流着血,衣衫不整,出现在一个向北开口、长长的小水湾的岸边。
我不敢稍有怠慢,一直走进海水里,着水向水湾的上方走去,不一会儿就发现我已没在齐膝深的一条小溪中了最后我终于爬到了西岸上去,只觉得耳朵里砰砰地响着剧烈的心跳声。我又蹑手蹑脚地走进纷乱的羊齿草丛中,等待着事情的结局。我听到狗吠声——只有一只狗的叫声——越来越近,当走到荆棘丛中时,它大声狂吠起来。后来就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了,刹时我想到:到底是逃出来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一片寂静。在平安地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又渐渐恢复了勇气。
这时候,我不再是那么惊恐或那么可怜了。正如所发生的那样,我已经度过了恐惧和绝望的极限。现在我觉得,实际上我已失去了生命。正是这一种信念,使我能够敢于面对一切,冒一切风险;我甚至有某种面对面地再遇到莫罗的愿望。当我进水里的时候,我想起,假如我被追逼得太紧,至少有一条逃避苦难折磨的路对我仍然是敞开的——他们还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地阻止我淹死我自己。那时我已经有几分想淹死自己了。可是一种想要看看这整个冒险结局究竟如何的奇异愿望,一种古怪费解的、和个人无关的、引人入胜的好奇心抑制了我。跑过荆棘丛生、长着象针一样的刺的密林,身上一碰就疼,十分痛楚,我伸展着四肢,环顾着四周,注视着树林。接着是那么突然,就好像是从环绕树林的绿色花纹装饰中跳出来的一样,我的睛睛偶然发现了一张紧紧盯着我的黑脸。
我看到,这就是那个曾在沙滩上迎候汽艇的像猿猴一样的怪物。他正抱持在一棵棕榈树的斜树杈上。我握紧木棒,站起身来,面对着他。他开口叽哩呱啦他说了起来,我起初能够分辨出来的就是“你,你,你,”突然,他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转眼、拨开棕榈树叶子、好奇地凝视着我。对于这个怪物,我并不像过去遇到其他兽人那么厌恶。“你,”他说,
“在小船里。”他能够说话,那么,他是个人了,至少是个像蒙哥马利侍从那样的人了。
“对,”我说,“我是乘小船来的。从那艘大帆船上。”
“啊!”他说。
他那明亮不安的眼睛审视着我,依次看我的手、我拿着的木棒、我的脚,看我外套被扯破了的地方以及被荆棘扎破划伤了的伤口。他似乎对什么东西感到迷惑不解。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手上。他把手伸了出来,慢慢地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嗯?”
我一时搞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发现,大多数兽人的手都是畸形怪状的,有时甚至缺少三个手指。可是当时我猜想,这可能是某种打招呼的方式,于是我也照样模仿了一遍,以作为回答。他无限满意地露着牙齿笑开了。后来他那飞快的转来转去的目光,又一闪一瞥地转了起来。他敏捷地一跳,随即消失了。他站立其间的分开的棕榈树叶子,重又刷的一声合拢了起来。
我拨开丛林的枝叶,接着他也走了出来。我大吃一惊,发现他正用一只瘦长柔软的胳膊,抓住一根从头顶上繁枝丛叶中一圈一圈垂下的植物藤茎结成的藤绳,在那里兴高采烈地摇来晃去。他的背正好朝着我。
“喂!”我说。
他弯着身子一跳,落在地上,面对着我站在那里。
“我说,”我说道,“我从哪儿能找到点儿吃的?”
“吃的!”他说,“现在是吃人吃的东西了。”他的目光又回到摇摆的藤绳上去了。“在小茅屋那儿。”
“可是茅屋在哪儿?”
“哦!”
“你要知道,我初次到这儿来。”
他听到这话,转了一圈,说了声“跟我来。”就快步出发了。
他所有的动作举止,都令人惊奇地迅速。我跟着他,想看看到底这场冒险的结局如何。我猜想,那茅屋一定就是他和另外一些兽人居住的简陋的窝棚。我也许会发现他们是友好的,找到了解他们思想的一些机会。我还不清楚,对于我认为属于他们的人类的天性,他们究竟已经遗忘得剩下有多少了。
我的这个像猿猴一样的同伴,手垂着,下巴向前突出着,在我身边急匆匆地快步走着。我很想知道,他的脑子里能有些什么记忆。
“你在岛上有多久了?”我说。
“多久了?”他问。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伸出三个手指。这怪物和傻瓜差不了多少。我试图搞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看来,这使他厌烦了。又问了他一两个问题以后,他突然离开我身边,跳着摘下一些树上挂着的果子。他摘下一捧带刺带壳的果子,边走边吃着壳内的果实。我满意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这至少指出了给养来源。我试着又问他另外一些问题,可是他那叽哩呱啦、迅速的反应,屡次都是滑稽的答非所问。其中有少数回答得较合适,而其他则都像鹦鹉学舌那样重复着问话。
我是那么热衷于这些奇怪的现像,以致于简直没有注意到所走过的路。一会儿,我们来到烧成了焦炭、棕褐色的树林里,就这样,我们又来到了覆盖着一片黄白色硬壳的不毛之地。一阵阵刺鼻刺眼的辛辣的青烟、袅袅升起,从这块空地的上空飘过。隔着一块光秃秃岩石的凸角,在我们的右边,我看到大海蔚蓝色的海面。小路陡然盘旋而下,通向一条夹持在两堆混乱的灰黑火山岩烬山包群之间的狭窄的深谷。我们在这深山峡谷之中隐没了。
在经过反射出眩人眼目的阳光的硫磺质地面之后,这条通路显得特别黑暗。两边的峭壁变得越来越陡,甚至彼此连接了起来。绿色和鲜红色的大块斑点在我眼前飘过。
我的引路人突然停了下来。
“家,”他说,我站在一个陷坑裂口的底部。起初这里对我是一片黑暗。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响声,我用左手的指节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渐渐嗅到了像打扫得很不干净的猴笼子里的那种令人讨厌的味道。再过去一点,山石又有一处开口,那里坡势比较平缓,在阳光普照之下,满是青枝绿叶。在两边,阳光通过一条狭窄的缝隙,向下射进了中央的幽暗之处。
第十二章诵祷法律的人们
不知是什么冰冷的东西碰着了我的手。我猛然一惊,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东西紧挨我身边。看起来,与其说这像是世界上的任何别的什么生物,还不如说像个剥了皮的小孩。这个怪物的那种温和冷淡的容貌,活像是一只树懒①,同样低低的额头,同样迟缓的动作。由于开头光线变换引起的猛然不适之感已经过去,周围的一切,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个小小的象树懒一样的怪物站在那里,盯视着我。我的引路人早已不见了。
【①树懒:南美产的一种哺乳动物,栖于树枝,行动迟缓。】
这个地方,是高高的熔岩壁之间的一条狭窄通道,这是在熔岩下流的一块的凝岩中形成的一道缝隙,两边交织混杂着一堆的纲贝,岩石上爬附着棕榈树叶子和芦苇丛,于是就形成了这个粗陋的、光线透不进的,漆黑的洞窟。在岩壁之间,自深谷盘旋而上的小路,还不到三码宽,这条路被一堆一堆腐烂的野果果肉和其他垃圾废物弄得不成个样子,而这些就更促使这个地方产生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个树懒似的粉红色小怪物还在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这时,我的那个猿猴一样的同伴(就叫他猿人吧),又在最靠近洞窟的缝隙中出现了,并招手要我进去。就在这时,一个把头垂下来的怪物,从这一条小路再向上一些的一个地方,蠕动着向前爬了出来,并且站起身来,注视着我,在远处耀眼的绿色衬托下,呈现出一个毫无特色的黑剪影。我犹豫了一下——有几分想从来路跑开——后来又决心冒险到底。我攥住狼牙棒的中间,跟着我的那个带路人,爬进了小小的、恶臭难闻的、一面坡的小洞。
这个半圆形的空地,形状颇像一半蜂房。靠着构成此洞内壁的石墙边,堆着一堆各样颜色的野果、椰子果和其他一些什么东西。地上四处放着一些用熔岩和木头做成的精糙的容器,一个粗陋的凳子上放着一个罐子。洞里没有火。在小屋最黑暗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分辨不出形状、黑呼呼的一团东西,当我走进来的时候,只听见这个东西哼哼地说:“晦!”。猿人站在门口昏暗的光亮中,待我爬进另一个角落里,并且蹲坐下来时,他递给我一个劈裂开的椰子果。我接了过来,开始尽可能从容地啃了起来,尽管我已经紧张得痉挛不止,而且这个洞窟憋闷得使人简直难以忍受。那个树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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