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维里叶!我知道。我有时候常想到他。”接着又无可奈何他说:“我收到他一封信。”
里格尔一下子坐起来,那橄榄般的脸色更阴黯了,憋着劲儿说:“真的?什么时候?”
“一个月以前。”
里格尔转向塔利亚费罗。“你那儿呢?”
塔利亚费罗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点点头。
里格尔说:“他疯了。他声称他发现了在宇宙空间进行质量转换的切实可行的方法。他也告诉你们俩了吧?那就对了。他一向有点失常,现在可全垮了。”
他使劲儿地擦着鼻子,塔利亚费罗不由得想起了维里叶打断它的那一天。
十年来,维里叶始终象朦珑的幽灵那样,紧缠住他们不放,使他们感到内疚,而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罪责。他们曾一起完成了毕业论文,曾一起作为四个具有献身精神的人被挑选出来接近专业训练,那项专业在当前行星际旅行时代已经发展到了新的高峰。
在那些四下一片真空、没有大气妨碍视线的其它天体上,设置了观察站。
设立了用来研究地球和内行星的月球观察站。那里是个寂静的世界,故土行星稳稳地高悬在当空。
接受太阳的水星观察站座落在水星的北级,那里的明暗界限几乎没有变化。太阳一动不动的固定在地平线的上端,可以研究它最细微的活动。
谷神星观察站是最新、最现代的一个,它的研究范围从木星直到最远的外星系。
当然这种工作也有不利之处。由于行星际旅行还十分不便,假期很少,实际上是不可能过正常生活的。然而他们是幸运的一代,未来的科学家将发现知识的硕果已被他们囊括而去。除非发明太阳系际的交通工具,否则已无法再开拓出更为宽广的研究领域了。
塔利亚费罗、里格尔、考纳斯和维里叶,这四个幸运儿已经处在当年伽利略的地位了;当年伽利略凭着掌握了第一具真正的望远镜,只需把它指向浩瀚星空,任意囚下远眺,就会获得重大发现。
但是随后罗曼诺·维里叶病了,患的是风湿病。那又能怪谁呢”他的心脏有了缺损,功能一直不正常。
他曾是四个人当中最出色、最有希望、最刻苦的一个,可他连完成学业、获得博士学位都做不到了。
尤其是,他永远也不能飞离地球了;飞船起飞时的加速度会使他一命鸣呼。
塔利亚费罗被分派往月球,里格尔去谷神星,考纳斯去水星,只有维里叶留了下来,终身作为地球的囚徒。
他们曾极力想对维里叶表示同情,而他从近乎仇恨的态度拒绝了。他责难他们、咒骂他们。当里格尔忍不住火举起了拳头的时候,维里叶尖叫着向他扑过来,打断了他的鼻梁。
显然里格尔并没有忘却往事,因为他正用一个手指小心地抚摸着鼻子。
考纳斯的前额就象一块起伏不平的搓板,此刻又堆起了皱纹。“他也来参加大会了,你们知道吧。他也住在这个饭店里,住405号房间。”“我不想见他。”里格尔说。
“他要上这儿来。他说他想见见我们。我记得他说九点钟来,这会儿他随时可能到。 ”
“那样的话,”里格尔说:“要是你们不介意,我躲开这儿。”
塔利亚费罗说:“哎,等一会儿。见见他有什么关系呢? ”
“因为没什么意义,他疯了。 ”
“就算是那样,咱们也别气量大小了。你是不是怕他尸
“怕?”里格尔一副满不在乎的劲头儿。
“那么就是神经过敏。这有什么可神经过敏的呢?”
“我也没神经过敏。”里格尔说。
“肯定你有点儿。我们大家对他都觉得有愧,可又没有什么实际原因。我们对发生的事毫无过错。”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完全是辩解的口吻。
正在这当口,门上的信号器响了,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盯着隔在他们和维里叶之间的那道屏障。
门开了,罗曼诺·维里叶走了进来。三个人拘谨地起身迎接他,就那样不知所措地站着,谁也没有把手伸过去。
维里叶那嘲讽的眼神逼得他们不敢直视。
他可变了,塔利亚费罗想。
他确实变了。他好象全身上上下下都抽缩了;弯曲的驼背使他个头儿更矮了,秃顶上的头皮透过稀疏的毛发闪闪发光,手背上的皮肤皱缩隆起、青筋毕露。他看起来健康不佳,与记忆中过去的他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只有他那注目凝视时常用一只手罩住眼睛的习惯和讲话时平稳有节制的男中音依然如故。
他说:“朋友们!我的驰骋宇宙的朋友们!我们久违了。”
塔利亚费罗说:“哟,维里叶。”
维里叶看了看他。“你好吗?”
“挺好。”
“你们两位呢?”考纳斯勉强露出笑容,嘟味着什么。里格尔气冲冲他说:“满好,维里叶,怎么样?”
“啊,里格尔,绰号暴躁人,”维里叶说,“谷神星怎么样啊?”
“我动身的时候一切正常。地球怎么样啊。”
“你自己可以看嘛,”维里叶回答,但是脸可绷起来了。
他接着说:“我希望你们三位到会是为了听我要在后天宣读的论文而来。”
“你的论文?什么论文?”塔利亚费罗间道。
“我全写信告诉你们了。关于质量转换方法的论文啊。”
里格尔撇嘴冷笑了一下。“对,你写了。可你一点儿没提论文,我也不记得大会的发言名单里有你。要是上边有你,我早就注意到了。”
“你说对了,名单里没有我,而且我也不准备公布论文摘要。”
维里叶脸涨得通红。塔利亚费罗劝慰他说:“镇静点,维里叶你脸色不大好。”
维里叶陡地朝他转过身来,嘴唇都扭歪了,“我的心脏支持得住,谢谢你。”
考纳斯说:“听我说,维里叶,如果你没有列入名单,也没提供摘要,……”
“你们听着。我已经等了十年了。你们都在宇宙空间工作,而我不得不在地球上教书。但是我比你们任何一个,或者比你们加在一起都要强。”
“就算……”塔利亚费罗刚想开口说话。
“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们恩赐什么。曼德尔亲眼目睹的,我想你们总听说过曼德尔吧。对,他就是大会宇宙航行学部的主席,我给他表演过质量转换。那个装置还很粗糙,用了一次就烧坏了,不过……你们在听我说吗?”
“我们听着呢,”里格尔冷冰冰他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答应让我随意谈谈这事。可以和你们打赌,他真答应了。事先不通知,也不声张,我要象炸弹一样来个一鸣惊人。等我对他们一宣布有关的基本内容,大会准得全场轰动,他们会立即散会,分头跑回各自的实验室去搞一台装置,核实我的说法。他们会发现我的说法完全站得住脚。我在实验室里已经能使一只活老鼠在此处消失、在彼处出现。曼德尔亲眼目睹的。”
他一个一个地依次凝视着他们的脸。他说:“你们不相信我,是吧?”
里格尔说:“假如你不想声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呢?”
“你们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你们都飞往宇宙了,把我抛在后面。”
“那不是能由我们自己选择的事,”考纳斯用类细而微弱的嗓音表示异议。
维里叶不理会。他说:“所以现在我想对你们说明白。对老鼠能作到的事,对人也能作到。既然能把一个物体在实验室里转换到十英尺以外,也就能把它转换到一百万英里之外的太空去。因而我可以到月球上去,到水星上去,到谷神星上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去。我将和你们每一个人不相上下,而且要超过你们。我只不过是教教书、动动脑子,可我对天文学的贡献比你们动用观察站、望远镜、照像机和飞船所取得的成果还要大。”
“好,”塔利亚费罗说:“我很高兴。加劲儿干吧。我可以看一下论文的副本吗?”
“哦,不行。”维里双手紧捂在胸前,就象他手里有无形的纸张,极力遮挡着不让人看到似的。“你们也得象其它人一样等着。论文只有一份,除非我一切准备就绪,谁也甭想看到它,连曼德尔也不行。”
“一份!”塔利亚费罗喊道。“要是你把它弄丢了呢……”
“我不会的。假如我真弄丢了,它也全在我脑子里。”
“要是你……”塔利亚费罗差点儿脱口说出“死”字来,幸亏刹住了。他几乎难以查觉地稍微停顿了一下,马上改口说:“通情达理,为万全之计,最好先把它扫描…一下。”
“不,”维里叶干脆他说:“你们后天听我讲吧。你们将见到人类的疆域一举取得前所未有的拓展。”
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每张面孔看了看。“十年了,”他说,“再见。”
“他疯了,”里格尔瞪着门发作说,好象维里叶还站在门前没走似的。
“是吗?”塔利亚费罗若有所思他说,“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想他是有点疯。他毫无道理地怨恨我们。还有,甚至于不肯把他的论文扫描一下以防万一……”
塔利亚费罗边说边拔弄着他自己的那台小型扫描析象器。那是个颜色素净、普普通通的圆筒,比一般的铅笔更粗更短。近年来它已经变成了科学家的标志,差不多具有和内科医生手中的听诊器以及统计学家的微型计算机同等的地位。有人把扫描器装在前克上衣的口袋里,有人把它别在袖口上,有人把它夹在耳朵后面,有人干脆用细绳吊着它荡来荡去。
塔利亚费罗的思绪有时常常陷入富于哲理性的暇想,他纳闷儿当年科研人员不得不对照和原件一般大小的复印件费力地摘抄文献或档案笔记那会儿是什么滋味。多笨啊!
现在只需要对任何印刷或书写的材料扫描一下,就会获得缩微底片,空闲的时候加以显影就行了。塔利亚费罗已经把包括在大会程序册中的每一篇论文摘要都收录了下来。他满有把握地料定其它两个人也如法泡制了。
塔利亚费罗说:“在这种情况下,拒绝扫描简直是疯狂行为。”
“假的!”里格尔激动他说,“没有论文,没有发现。对他来说,只要能压倒我们,出口气,编造什么瞎话都干得出来。”
“可后天他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他是个疯子。”
塔利亚费罗仍然摆弄着他的扫描器,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把贮字在其中的一些小胶卷取出来显影。他决定不那么做。他说:“别低估了维里叶,他可是个智囊。’、
“十年前也许是,”里格尔说,“现在他是个疯子。我看咱们别提他了。”
他放开嗓门儿说了起来,好象依仗着高谈阔论其它事情就能把维里叶和有关维里叶各的种念头通通驱散。他谈到了谷神星和他的工作——借助于能分辨出单星的新型射电望远镜对银河进行无线电测绘。
考纳斯一边听一边点头,接着插嘴谈起了有关太阳黑子放射性幅射的情况和他自己那篇已付印的论文,命题是“质子暴与太阳表面氢爆发大耀斑之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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