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中带有一丝柔和。飘渺而凛然——那名少女的气息。
(文伽……也在会场里?)
她回头看看二楼的座位,却没发现文伽的身影。于是亚里沙把身子向前探,在一楼搜寻她的身影。不过,由于灯光已经熄灭,她无法确认文伽是否在场。
由于挡到了别人,从后排传来了不满的咳嗽声,亚里沙慌忙坐回去。
(……那一定是心理作用吧?)
尽管毫无根据,但她还是用这种理由说服了自己,坐下专心欣赏表演。贵明的表演仍然是那么富有独创性而又出人意料,让观众百看不厌。
亚里沙把不愉快的事抛在脑后,专注地看着表演,这时,贵明开始了大变活人表演。他将让由于刚才的少许失误而躺在舞台上的助手消失在棺材中。
舞台上的棺材撤下去以后。仍不见那名女性的身影,留在地上的只是那块毫无变化的黑布。贵明平静地把黑布拿在手上。贵明并不打算老套地让助手从棺材里再次现身。而是要让她从这块大家都不太注意的布里出现。
贵明用双手把布展开,缓缓提起来。突然,他的手停止了动作。
那个瞬间明显地让人感到不自然。贵明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把视线固定在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接着。就象在宣布这是表演的高潮似的,他把手里的布举到最高点——猛地翻过来。这时,女助手笑着从布的另一面出现了。
在欢呼声和掌声中,贵明结束了大变活人表演。他向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舞台的帷幕缓缓降下来。
亚里沙和周围的人一样,对两人报以掌声,突然。她停止了拍手。
因为,亚里沙看到了。
看到了帷幕降下之前,贵明的神情。
尽管台下气氛是那样热烈。
演出是如此精彩。
贵明却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他的心中似乎在流泪。
***
在观众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亚里沙走出了大厅,对接待处工作人员说道。
“打扰一下。我想和小贵……相马贵明打个招呼。请问该去哪里见他?”
在伯父家,大家都叫贵明为“小贵”。她现在仍然这么叫他,难以改口。不过她也有一点高兴,因为这样就象只属于她的特权一样。
由于观众都走了。闲下来的这名工作人员主动提出带她到贵明的休息室。
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进走廊的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看表演时产生的疑问。亚里沙向走在旁边的工作人员问道。
“相马先生的助手长谷川小姐,今天怎么没出现在舞台上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对方的反应却很沉重。工作人员神情凝重地轻声回答道。
“……长谷川小姐已经去世了。她本来身体就弱。却要进行高强度练习。在练习过程中突然昏倒,结果……”
意外的回答,让亚里沙感到非常震惊。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贵明在谢幕时露出悲伤的表情,是在怀念去世的恋人吧。
亚里沙沉默了一阵。
“……贵明先生他,一定很伤心吧。”
她只能说这句话。
可是,得到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谁知道呢。”
看到亚里沙吃惊的表情,工作人员继续说道。
“相马先生对工作太过于专注了。要是稍微体谅一下长谷川小姐的身体状况,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可他在长谷川小姐昏倒之前。一直逼她做高强度训练。不仅如此,在长谷川小姐住院期间。他一次也不去陪伴,而是立刻寻找新的助手。虽然找人填补表演的空缺是职业精神的表现……可是职业魔术师也是人,对这件事的处理上表现出一点人情味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心里有些气愤.一口气说出这番话的工作人员似乎突然想到了亚里沙和贵明的交情,慌忙闭上了嘴。
听完这些话,在情绪发生变化之前,亚里沙心中涌起了疑问。连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法国的四年里,亚里沙和贵明无话不谈。因此,贵明的性格和想法,她是知道一些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想。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看贵明的?
的确,贵明是个很容易受到误解的人。可是,他的性格还不至于冷酷到被说成没有人性吧。
稍微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
典子这位女性有点笨拙,不适合做助手。可是贵明一直任用她,这不就是爱情的表现吗。如果他是个只以职业精神工作的人,典子早就被开除了。
不去陪伴住院的典子,而是为寻找新助手而奔忙。他这么做的理由,亚里沙也很容易想到。
贵明一定比谁都痛苦吧。
也一定比谁都希望典子康复。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去陪伴昏迷的典子,没有为她送上祈祷。而是拼命寻找新的助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典子在恢复意识之后,能继续安心养病。
独自留在病房的典子也许会感到一丝寂寞。
但贵明的心意。一定会传达给她的吧。
所以,她一定是无怨无悔地飞向了天堂的吧。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理解呢?
明明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伴,为什么要说这么无情的话昵?
走到休息室,工作人员轻轻敲了敲门,告知了客人的来访。贵明立即打开门。
贵明认出了亚里沙.他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亚里沙妹妹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亚里沙向工作人员道了声谢,就立刻和贵明一起走进休息室,重重地把门关上。贵明皱了皱眉,苦笑着问道。
“你看起来很生气,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亚里沙把头抬了起来。
“——因为。”
因为刚才那个人说小贵的坏话。
刚想这么说,她突然闭上了嘴。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恶化,而最重要的是,刚才想说的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会很难为情的。
亚里沙支支吾吾,看到她这样,贵明微笑着、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一瞬间,亚里沙感到自己的体温急速上升,脸红到了耳根。她害羞得不敢把头抬起来。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啊,亚里沙把贵明的手拨开,除了这句话以外再也说不出什么。
……老实说。
贵明是亚里沙的初恋对象。
所以,在他面前,亚里沙总是慌张无措。
就在亚里沙沉默的时候,贵明低声说道。
“……实在抱歉,我没能参加吉尔先生的葬礼。我知道你很伤心。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亚里沙抬起头来,看着贵明温柔的眼神,发现自己和他四目相对。
再次低下头感觉很怪。可又不能一直这么相对而视,亚里沙干脆采用苦肉计,她背过脸去,说道。
“这,这没什么的,小贵你也有自己的事。我没关系的,别为我担心。”
听了她的话。贵明温柔地笑了。
“亚里沙妹妹还是这么坚强啊。”
而后,他接着说道。
“……我要是象你这么坚强就好了。”
这个落寞的声音使亚里沙慌忙把头扭向贵明这边。可是,贵明转过身,正朝着里屋走去。
“你随便坐。我给你冲杯咖啡,虽然是速溶的。”
说着,贵明把两个杯子放到屋子中央的桌上。
亚里沙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
她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小贵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啊。”
听到这话,贵明并没有回头,他把手停下来,说道。
“——是啊。”
他的背影像是在哭泣。看起来脆弱而飘渺,仿佛碰一下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亚里沙慌忙赶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羞耻和难为情在一瞬间被抛到脑后。她生怕贵明会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
亚里沙就这样紧紧贴着贵明的背,对他说道。
“小贵。你要是伤心就说出来吧,想哭的话就痛快地哭吧。我不会认为那样的小贵你是懦弱的人,也绝对不会嘲笑你。所以,所以……不要总是一个人把这些憋在心里。尽管哭出来吧。”
亚里沙感到自己语无伦次。明明是对贵明说的话,感觉却象是向自己倾诉一样。
亚里沙的困惑从背后传给了贵明,他平静地说道。
“……好象说反了吧。这些话,本来应该由我对你说的。亚里沙妹妹,不在别人面前哭泣,这并不是坚强,而是不敢放声哭泣的懦弱。我是个懦弱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哭泣。可是,你不一样,你拥有那种让人羡慕的坚强,所以,想哭的时候哭出来就好了。这并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没人会嘲笑你的眼泪。因为你——”
说到这里,贵明停了一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接着,他用充满慈爱的声音柔和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亚里沙没有反驳。贵明那充满温暖的话语,如同把拼命装出大人样的亚里沙温柔地抱住一般。
贵明果然是最厉害的魔术师,亚里沙这样想道。因为,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化解了自己那强装的坚强。
(……哭出来就好了。)
使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亚里沙把头靠在贵明的背上。
自从父亲去世后。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泣。
***
——好害羞。
真的好害羞。
与其说贵明是最厉害的魔术师,不如说是最高明的骗术师。虽然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可难为情的,但被他看到自己哭肿的眼,还是会感到难为情。真不想让初恋对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亚里沙坐到椅子上.目光看向咖啡杯。羞怯得不敢抬头。
她偷偷朝对面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贵明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优雅地喝着咖啡。看到他的这幅悠闲自得的模样,不但恨不起来,反而觉得他好帅。这样的自己真是个小孩子。
亚里沙轻声叹了口气。贵明惊讶地问道。
“嗯?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啊?不。没什么的。”
亚里沙试图掩饰,慌忙把咖啡杯送到嘴边,可是……
“——呀。”
咖啡的温度比想像中高得多。亚里沙急忙把杯子放回去,伸出被烫到的舌头。
(啊,这是什么嘛,真倒霉!)
她用手扇着,和几乎完全忘了还坐在自己面前的贵明四目相望。
贵明没有做声,只是笑着。
亚里沙一下子感到面红耳赤,急忙把舌头缩回去。贵明依然颤着肩膀笑着。
好难为情啊。亚里沙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释然了。
这有什么关系,亚里沙想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己是个小孩子,在别人面前哭泣,表现出笨拙的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算了。
以后再做出什么难为情的事,也不会这么在意了。小孩子就要象小孩子一样,即使是梦话也要说出来。
这样想着的亚里沙咳嗽了一声,心情平静下来。接着,她把身子稍微向前探,准备说出无法和别人商量的事。
“——小贵.我有话要对你说,可以吗?”
“嗯?说吧。”
贵明带着笑意回答她,而亚里沙完全无视地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