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混蛋表决是完全错误的……是要负历史责任的……任何人也休想让光荣的金像与群众绝缘……群众需要它……正如历史需要我……我,这个负有历史责任的人将使金像彻底解放……我绝不允许它葬送在你们这些用心叵测的庸人手中,因为它是属于全体人民的……混蛋表决全部推翻,现在表决:要让金像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全体人民的参观……要给它举行大型展览,要召开隆重的揭像仪式……混蛋们,你们怎么不说话呢……你们的鸟嘴不是习惯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吗……”
说罢这个军代表竟跳上会议桌,拔出手枪,“啪、啪、啪”向天花板上连开三枪。
全体领导夺路而逃……“就这么定了,现在由金像说了算……哈哈……”那个代表继续以某种仿佛不属于他的陌生腔调高喊道。
上官主任逃回办公室,紧紧将房门锁上,拨打着电话——本来金像致人疯狂之事,他是不愿让上级知道的,可现在除了请求上级增援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总机,请为我接通省委……”他喘着粗气说。可是他没有听到总机室那个年轻女子甜美的声音,话筒里传来一种神经错乱的语音:“我就是省委……嗯,我命令你们赶快把金像送到每一个人的眼睛中、心坎里……哈哈哈……呱呱呱呱~~~~我就是省委、我就是中央~~~~……”
他妈的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话完全够得上让他脑袋上吃一枪……可是上官主任已经来不及设想怎么惩罚犯罪者,外面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他悄悄拉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一看,原来一伙疯子穿过门卫已被先前的持枪疯子吓跑的市委大门,鼓噪者、闹腾着气势汹汹地闯将进来,外面的街道上也游荡着不正常者,他们在猎人一样捕捉着那些似乎是正常的人,怒吼、尖叫、大笑、哭泣……此起彼伏……上官连忙离开办公室,以飞快的速度来到一楼。在司机值班室里,司机已经连人毛都不见了(目前乘车离开似乎也不是什么高明之策,街上哪里还开得动车呢?)……他穿过大楼的后门,跑到后院。后院十分庞大,不仅有市委某些机构的办公场所、食堂,还有杨柳依依的花园、苗圃及家属楼。依据经验,上官主任明白现在躲在家里,与自己把自己塞进一个牢笼里无疑。在那树木葱茏的苗圃之畔,有一道很不起眼的小侧门,上官在树林、灌木的掩护下,从这个侧门逃了出去。刚刚逃出那疯狂的呐喊和喧哗声已经在后院里飘扬起来了……
街上已经到处皆是疯子了,他们三五成群,发现一个正常者便扑上前去,将其绑架。听他们的话,市里那个最大的广场——人民广场上,金像之展览即刻就要进行,“所有人都必须参加这重大、光荣的开展仪式……”
上官主任来到火车站的过程颇有想像力:一路上,见到那疯疯癫癫之徒,他便也装作疯疯癫癫的,他的身体像喝醉酒似的来回摇摆,他把自己的头发揪得凌乱得像一座小鸡窝,他甚至捡了块煤灰将自己的脸抹得像刚从煤窑出来的样子……就这样,他居然顺利地来到了火车站。他从来没有自己买过车票呢,但此时他不得不放下架子,来到售票窗口。可是那个售票员面容呆滞,眼光癫狂,分明也是个疯子……“请问有到省城去的车票吗?”上官主任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人说:“到任何地方的票都有……”“那就给我买一张……”上官把钱递进去,忽然那个售票员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叫道:“难道你脸上抹了煤灰,我就认不出你了吗?你就是市委的领导,现在所有的人都到广场去参观金像,你却企图逃跑,终于被抓住了……”
售票大厅果然除了上官和售票员,连一个人也没有。车站的广播里一个神经质的声音在播报着:
“金像展览开幕仪式正在进行……哇哈哈……多么非凡而盛况空前的仪式啊……”
“那么你这个杂种怎么在这里呢?”上官问那个疯狂的售票员。后者说:
“我在这里正是为了防止你这样的坏蛋溜走……”
上官主任拼命挣扎,终于从其手里挣脱出来。毕竟他和售票员隔着一面带铁栏杆的窗,所以后者尽管在急吼吼地叫嚷,却无计可施。回到城市那只有死路一条,惟一寄希望的便是火车能够正常发出,尽管这看上去希望渺茫,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脱离这个可怕之地的途径吗?于是上官穿过无人把守的检票口,穿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一个月台上。对他而言,如今坐上哪列火车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先设法离开此处就是胜利。不远处正好停着一列客车。他便跑过去,从敞开的车门中进入车内。车厢内空荡荡的也是连个人影也无。上官寻思,这儿倒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何时这个列车出发,他也将随之而远逝……他正坐在那肮脏的绿色椅子上休息,却见车厢相连部位,有两个身穿铁路职工制服的背影。那二人不知在那儿协商什么。上官想了想,便走上前,企图询问这列火车的发车时间。“请问二位,这车何时出发呢?”他竭力用他所不习惯的十分和气的口吻问道。
那二人便转过了身来。上官一刹那屏住了呼吸……原来他们正是其前任秘书小马,以及D老师——这二人,都被拘押了起来,怎么会在此处出现呢?而且还穿着铁路职工的制服?这个谁也无法知晓了。总之,他们像恶梦一般出现在了上官出逃的路上,或者说他生命的路途上,并且将这条路一下切断了——
“现在就出发呢……”D说。他那阴森的口吻,极其可怖,“你将踏上一条自由的、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道路……”
小马说:“尊敬的主任,我感到难为情……这件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为此我十分内疚和抱歉……嘿,尊敬的D,你还是快点动手吧,因为我也听到金像的命令了……嘿,主任,如果你活着,我是永远甘心喝你痰盂里的水的,希望你永远记住你忠心不二的小马……”
小马说着竟伤感地抽泣起来。他哭哭啼啼的,模样愈发像一个太监。然而现在不是轻蔑他的时候,上官心里升腾着一种巨大的恐惧,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希望……嗯,我希望你们把我押回去……我将怀着无上敬意去参观金像……我已经归附你们了……你们等什么呢?还不把我抓走吗?你瞧,我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他将自己的手背到后面。
可是,D的手从腰间拔出来,冷光一闪,上官的头颅就离开身体,飞到了半空,又“咕噜噜”滚到了地板上……D的心里十分伤感,因为这使他想到了前不久类似的一个举动,从此以后他生活中仿佛缺少了某种极其重要、可又根本无法想像的东西。那东西在他金属一样坚固的世界里十分柔软,现在受到了触动,便像一个伤疤一样疼痛起来。D大哭着拾起了地上的头颅,下意识地抛动着,离开火车向城市中走去。
…………………有过这么一座城市,嗯,真的,其中的存在者全部都变作了疯子。你知道,因为众所周知的为了社会安定和安全原因,这个消息是被严格封闭的。当然这个城市也是被严格封锁的。所以知道它的人微乎其微。但本文的记述者,雷文先生,因为从事探秘而无意中知道了这一切。你可要保密呵,假如你把这事透露出去而造成什么恶果,我概不负责,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