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决定了。三月一日和敌人交易。”
我下定决心,冲无畏地笑着的光井点了点头。
——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我这边总算有头绪凑齐说好的数额了。
“实在太感谢了。本来应该由我给您去电话的,您特意通知我,真是不敢当。”
—哪里。上次说好由我去电话的。
“说是这么说,不过多数人还是不会打电话的。干贷款这行的,嘴上说的好听,态度蛮横的可是大有人在啊。我们的金融公司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所以我也不好多说坏话了。”
——说是钱的借贷,归根结底是两者在了解的基础上所进行的交易,所以,本来就没有立场上的强弱,最重要的是交易能有效地进行。然而,却有人偏要产生误解。但是,那之流无疑都是些小人物。跟小人物共事,自己也会只能做小买卖的。所以我尽量不去接近那些家伙。
“跟洞口先生谈话,总是获益匪浅啊。下次,能否请您给我们公司的年轻人们也讲两句呢?”
——当然可以了,如果是作为商业往来的话。作为补偿,你可要狠狠心多给我些演讲费。
“那咱们就说定了。……那么,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到呢?”
——实际上,这么五个数,牵扯到汇款上的关系,还需要缓上十天的时间。
“十天吗……”
——我们,在经手的金额大的时候,帐簿上,要分成几个公司来进行处理。如果不能将其集中到一个支店里,就不能一次凑齐约定的款额。这些时间一定不能少。而且,缓这么几天时间对你们和对方的交易进行不也有利吗?
“呃,呃……这个……”
——那么,三月一日我一定把五个数都给你。
“集中到一家支店里,是不是用汇款寄给我们呢?”
——不不。要是汇款的话,跟你们户头的关系会留在文件上。虽然还有支票的方式,但因为是有价证券,银行那边一定会留有记录的,所以也想避开。可能的话,想用凑齐的钱和你一手交换咱们说好的票据。
“明白了。我这边现金也没什么不便之处。那到时我去哪儿呢?”
——这个,到时我再跟您联络。那么,再见了……
用平版印刷完底儿的图案之后,接下来就是凹版的额面数字和肖像画。印到这儿,我家假钞初长成了。
为了表现大藏省印刷局所引以为豪的深凹版印刷的凹凸感,油墨是特制的,里边掺入了磁性铁粉。把平版印刷机的版盘还原成原来的凹版,加大压胴的压力,进行了微调整。卸下平版用的着色滚子,设置刮除多余油墨用的刮刀。准备完毕。
首先用褐色印刷正面的福泽谕吉。
“太棒了,太棒了。福泽谕吉印的位置跟真钞上的一模一样。”
幸绪取下试印刷用的纸,两颊泛起红晕。
“这还不是想当然吗。别忘了,咱们已经试印过几张了。”
“又来了,真讨厌。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哎。没点浪漫劲儿的人,怎么能着手造假钞呢?”
“讨厌。阿宏嘴里还会吐出浪漫两个字。”
“别吵吵了,快续纸!”
两人的喧闹劲儿,我早已领教够了。从印刷机里吐出来的纸上,虽然还没有日银总裁印的号码,但已经是无论从哪儿看都与真钞几乎无二了。深凹版的凹凸感和细密线等都得到了完美的再现。真正的纸币,马上就要在我们手中诞生了。
试印刷结束,印刷工程上了轨道后,下边的就快了。按版台的力气活,由我和阿宏承担。让它从右往左,又从左往右在压胴底下钻来钻去,使特制油墨印到纸上。
幸绪负责检查印好的钞票。每一张都要同真钞比较色调,确认有无印刷失误。
特别是细密线,一定要擦亮眼睛,查看有没有“断条”或“飞白”。哪怕有一根线出现断条,福泽谕吉的表情看上去也会不太对劲。只有当我们能够连细徽部分也原样地表现出来时,真正的纸币才算从我们手中诞生出来。
“等一下。左端出现飞白。”
“看。刮刀的刀尖——”
“顺便再检查一下压胴的压力。拜托了,阿宏。”
“OK。”
“交换,完了。”
“油墨不够了。”
“错了。那是反面用的。”
“肚子瘪了,谁去买便当来!”
“我,可不想。我才不愿离开这儿呢。”
“我也是。别开玩笑了。”
“怎么办,把这个印完吧。”
“同意。就差一点了,咱们干完吧!”
我想,大概父母看着自己孩子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心境,就是这样的吧。那一张张的假钞——就连试印刷时的失败作品——都那么让人又疼、又爱,想抱在怀里,跟它贴贴脸。
资金确实花了不少。首先是用我跟雅人弄的假钞获益来的那一千四百九十三万元,还有这五年间我一点点积蓄起来的钱,卖江波的奔驰筹到的钱,再加上幸绪的夜间打工费,最近资金告罄,又借来了高利贷。总共,也有四、五千万元了吧。
而且,还有二十年前老头他们费尽艰辛从香港运来的平台印刷机。如果现在想弄到这东西,不知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日本屈指可数的系统扫描仪,也是偷偷潜入久违的新东美术印刷,不打招呼使用的,没花什么本钱。但是,为此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呀,那可是拿钱买不来的。
不,我这边不说也罢。还有幸绪呢,因为她父母经营了一家印刷公司,所以她掌握了操作扫描仪的本领。又正因为如此,那家公司才被人夺走了。阿宏在狱中度过了五年时光,现在原来的面孔和名字也都丢掉了。光井大叔,虽然多少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也失去了家庭,失去了至爱的儿子。水田老头呢,将自己二十多年的时光,都给了假钞制造,最终还丧了命。幸绪的父亲也是一样。
所有这一切,早已不可以用钱来计算了。
人们都说假钞是种不上算的犯罪。
想想我们所失去的、所投入的,真让人不得不点头称是。但是,回报的时刻,已经近在咫尺了。
进行凸版部分的印刷的最后三天,我们都感觉睡觉简直是对时间的可耻浪费。只有我暂时还要去工厂上班,但是让我离开工作间去上班,简直比杀了我还难过。一想到阿宏和幸绪两个人眼看就要生产出假钞来了,我甚至感觉如果我不能亲见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话,那就是他们对我的最大的背叛了。我一结束了工作,就像听到头生儿降生了的父亲一样,草草换了衣服就出了工厂。
他们俩也一直在等我。我刚一打开工作间的门,阿宏和幸绪就双颊红红地迎了上来,三个人连蹦带跳地来到印刷机前。两个人已经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组合顺序,写进了一览表中,印刷纸币号码的准备都就绪了。我们就参照着那一览表,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原版放在版台中,把那一个个不同的号码印到了我们的假钞上面。这好比是在给我们那一个个刚出生的可爱的孩子起名字。
”UF516549X”“OR715438D”“SA435681L”……给这一张张纸上都印上各自的名字后,这些纸都成了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万元钞了。
印刷的最后一天,真是让人坐卧不安,我没去公司上班。我们用掺入了反射紫外线的特殊涂料的红油墨,把日银总裁印印到了正反两面上。随着印好的假钞在工作间一角不断往高里堆积,不知为何,幸绪的眼睛红了起来。就连五大三粗的阿宏也是极力抑制住眼泪。我们就那样全身沾满了油墨、汗水和泪水,默默地干着手中的活。
工作间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微微放亮了。一看手表,已经快到五点二十分了。
剩下的最后一张,钻过压胴下,被吐了出来。
除去试印刷的和印刷失误的,共一万七千零二十四张。还是三张连在一起,没有裁开,换成钱共计五亿五千零七十二万元的假钞,现在,印刷完成了。
紧接着,幸绪无声地、疲倦地坐在了印刷机前。阿宏也浑身颤抖着,仰天长叹。
一直回荡在耳边的印刷机的声音消失了,工作间里出奇的静。只有电动暖风机叶片转动的声音,在低低地流淌着。我只是站在那里,回想着水田老头露出豁了的门牙的笑颜。
“我们成功了,老爷子……”
不知不觉,这句话从我唇间滑了出来。
“成功了,阿广……”
幸绪也泣不成声,张开手欲去拥抱面前的这座印了假钞的纸山。
“万——岁——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阿宏仰头冲着低低的天花板,大叫道,
“他妈的,成功了,成功了!”
阿宏又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然后朝着刚完成的假山猛冲过去。
“喂,混蛋。你干什么!”
“呜啊,洗钞票浴啊!”
阿宏双手捧起一大堆钞票,向我投了过来,钞票像花瓣雪一样飞舞起来,碰到了我的脸。一股清新的油墨香,将我团团包住了。
“成功了,你这个混蛋!”
说着,我也顺手抓起大把的纸币,向阿宏扔了过去。
“住手啊。怎么连良辅也疯了。”
话音未落,幸绪的脸上就被阿宏扔来的假钞打了个正着。
钞票哗啦啦地飘落了,露出了幸绪那张眉头紧皱的脸。但是,她的嘴角,却不争气地绽了开来。
“成功了。你这混蛋!”
幸绪叫喊着,抱起捧假钞就向空中扔去。
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在堆满万元假钞的工作间里,久久地互相打趣着、滚来滚去。
虽说一切印刷都已完毕,但假钞并未真正完成。还必须把B5纸上并排着的三张纸币,一张张地裁开来,让它们跟真钞大小相同。
即使尺寸差一毫米,捆扎成束时,边角也不会齐刷刷的。因此,我们恐怕不能采用那种一次裁好几张的做法。我们做了一个跟真钞大小相同的、金属制的裁剪用的模子,用裁纸刀细心地一张张地裁去周边的余白。
每切一百张就掰去刀刃换上新的,以保持裁纸时的刀的锋利劲。即便如此,在此项工程中,仍有四百一十六张假钞作废了。
因此,完成的假钞,共五万零六百五十六张。总计五亿六百五十六万元。跟我们目标额的五亿元,倒也够了。虽说纸币已经被切成一张张的了,但假钞仍未完成。由于版面事先处理过,纸币的号码并没有连号。每百张束成一束时,绝对不可能有号码不一的崭新的票子被拢得这么漂亮。为了掩饰这一现象,我们还有必要装成是在市场上流通了的用过的钞票。
我们把那五万张假钞一张张地、轻轻地揉搓,或者折成四折.以使钞票上出现一些细微的皱折。
“听着,折子不要弄得一样。那样的话反倒像是故意的了。一定要折得富于变化,比方说,有的像新票子,有的折成两折等等。”
“虽说作戏要精巧,不过老听这种小气话,我肯定会过早秃头的。”
“讨厌,我不会也像阿广一样吧。”
三个人分头做,每个人也要担当一万七千张。一切作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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