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说中了瑶子最大的耻辱。
“你想做什么?启蒙?洗脑?”
仓科的目光像个父亲。强硬的口吻中,带着祈求瑶子不要误入歧途的关切。
“你想变成什么?一个掌权者吗?”
这十根指头赋予影像力量,煽动副教授家人的怒火,替夫人铐上了手铐;暗示官商勾结与律师遇害案件有关,惊动了警视厅。
真如副理所说,我想要的是权力吗?瑶子回视仓科,在心中自问。
“如果是这样,过去有很多例子。第二次大战期间,以解说新闻广受欢迎的艾德华·马罗,曾在某纪录性节目中,批判麦卡锡与反共活动委员会的暴行。马罗聪明的地方是,他完全没有用批判性的言词,只是淡淡的用影像介绍两个因为麦卡锡主义失去个人尊严的事件。单凭受害者含泪的脸部特写,就有足以改变舆论的震撼力。在甘乃迪竞选总统时,劝告他利用电视媒体的也是马罗。为了让他说话时,好像在凝视每一个国民的眼睛,还特别发明了可以看着镜头正面念稿的自动字幕机。充分了解电视与影像魔力的马罗,在甘乃迪就任总统的同时,当上了CIA局长。我想,他在这个职位上也不会缺少活跃空间吧。还有呢。CBS电视台的华特·克隆凯向来的信念,就是绝不在自己的节目中发表个人意见,但在越战的特别节目中,他头一次陈述个人见解,表示‘我们应该立刻从这场战争抽身’,在全美引起强烈的回响。据说詹森总统决定结束战争,就是受到克隆凯的发言影响……怎么样,你也想仿效这些前辈吗?”
“那么,被拍摄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失去一切,在东洋电视台的镜头前,叫人看了满心不忍的麻生公彦。
仓科和瑶子一样,都不认为吉村律师和春名之死与麻生有关。麻生公彦只不过是一个人生不断走下坡的人。
“我讲过很多遍,叫你一定要盯紧春名,结果你还是跟丢了他。这是你的失误。这一点你可不能推脱。”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瑶子的声音不由得发颤。她已经多久没因上司的责备而声音发抖了?
“我说过了。今后就是地狱,你只能熬过去。”
会是怎样的地狱呢?瑶子可以想像得出来。她眼前浮现仿佛要争食春名尸体的乌鸦群,在仓库屋顶上排成一排,高声啼叫的景象。
死者怀中,还有瑶子那张吸饱了鲜血的名片。
杀死春名的人为什么要将瑶子的名片留在那里?疑问从她准备下地狱的心中汹汹涌上。
凶手的目的,恐怕是这样吧。
警方根据那张名片发现瑶子与春名的关系,确定是春名将录影带交给瑶子。由于瑶子制作的“事件检证”使麻生受害,警方大概会认为麻生将怒气发泄在春名头上。这样一来,麻生就成了杀害春名的嫌犯。
打算让我下地狱的人,真的会盘算到这么周密的地步吗?
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的地狱。
不在场证明。只要昨晚麻生有不在场证明,便可击溃那个隐形敌人的计谋。
第十四章
因为春名之死而被警方盯得更紧的麻生,应该没空再像之前那样缠着要求道歉了吧。
这种安心感,使得瑶子至少可以毫无恐惧的踏上归途。
不过积压在全身关节的疲惫,几乎要打败瑶子。她的身心团结一致,拒绝去反当仓科的那句“熬过地狱”。
瑶子将脚踏车停在停车场锁上,正要走向都营住宅的入口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信箱旁边有个黑色的人影。瑶子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恐惧从脚底爬升至五脏六腑。
眼见瑶子向后退,倚在信箱旁的那个背影缓缓离开信箱,转向这边。另一个人影也从后面出现了。
走到街灯下的是齐藤和长野,那两个刑警。
“吓了你一跳吗?”
齐藤亲切的微笑背后,流露出那似乎也是他的目的。
“有什么事吗?”
瑶子脸上总算恢复了血色。
“有件事情一定要来请教你。”
“明天再说不行吗?”
“一下子就好了。”
虽说如此,但看来似乎不是站着就能说完。
“……我家没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没关系。” 棒槌学堂·E书小组
两名刑警跟着瑶子走上楼。已经有几年没让男人进屋了呢?瑶子懒得去回想。
两人进屋后,瑶子请他们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瑶子从隔壁房间搬来书桌用的转椅,面对两人坐下。
“已经到了打开窗户,坐在窗边喝啤酒的季节了。刚才路上还有小朋友在放烟火呢。”
看来这个人不论任何时候,都得先聊聊季节才肯进入正题。
“对不起,我已经很累了,麻烦你有话直说好吗?”
她注意到长野的视线。长野正盯着放在角落的可燃物垃圾袋。里面装的是麻生传真过来要求道歉的纸堆。凝神细看的话,或许可以透过半透明的袋子看到“道歉”两个字。
“白天我们侦讯麻生公彦时,他坚持他有不在场证明。”
“是吗?”瑶子虽然装作没兴趣,心里却急着听下文。
“他说昨晚十一点左右,他正与某人见面。”
“你们确认过了吗?”
“正打算要确认。”
他摆出悠哉的姿态,问:“我可以抽烟吗?”
“请你不要抽。”瑶子说。
“所谓的某人……”
齐藤在指间搓弄着拿出来的香烟,视线突然移到瑶子脸上。
“就是你,远藤小姐。”
“啊?”
“麻生公彦说,昨晚十一点左右,为了要求你道歉,他在楼下的中庭等你。”
瑶子的脸在齐藤与长野的注视下,宛如泥糊的墙壁一般僵硬起来。
“他说那时这间屋子亮着灯,他曾跟站在窗边的你目光相对,你清楚的看到他挥手。”
原来那并不是幻觉。在眨眼之间逐渐模糊的,麻生的影子,只有潮湿的嘴唇留下残影,最后从视野中完全消失。
“怎么样,在那个时间,你曾经目击麻生先生吗?”
“……我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长野开始攻击。“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我觉得好像看到类似的人影……”瑶子暖昧的回答。或者她应该说,她看到像幻影般的麻生公彦吗?
如果断定昨晚的男人就是麻生,他的不在场证明即可成立,多少可以瓦解那个试图操纵自己与麻生的人物的企图。
然而瑶子对于自己现在掌握着麻生的生杀大权,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祥感。
在拯救麻生这个情势的另一端,隐约闪现麻生张着快滴口水的红唇,邪恶微笑的嘴脸。
“这么说,你不能确定昨晚在中庭的人就是麻生啰?”齐藤再次确认。
“……对。”
两个刑警的嘴角流露出回到起点的失望。白天时也是这样。他们给瑶子的印象是很想得到麻生无罪的确证,却因得不到而万分遗憾。
“因为他是个麻烦人物吗?”瑶子抬眼问道。
“你说什么?”齐藤一时摸不着头绪。
“因为他很难缠,在遭到首都电视台的报导影射后,就在盛怒之下向东洋电视台控诉受到报导伤害。所以警方希望早点找到他无罪的证据,把他剔出嫌犯名单,对不对?”
“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杀人。”长野毫不掩饰的说。
终于听到警方的真心话。在瑶子心中,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逐渐成形。
“你们还没查出春名的底细吗?”
“你又不肯告诉我们取材来源,到目前为止,春名与麻生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齐藤虽然这么说,但经过白天的访谈,他已经确信春名就是告密录影带的提供者。
“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不能再为春名遇害的事约谈麻生。他是个把媒体当作佣人使唤的危险人物。如果演变成人权问题,又像那个电视节目一样惹火他,我们可吃不消。”
瑶子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这就是他的目的。麻生的目的就在这里。
“你怎么了?” 棒槌学堂·E书小组
齐藤讶异的看着瑶子盯着某一点的表情。
“有件事我想请你们确认。”
瑶子把角落的可燃物垃圾袋拖过来,打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地板上。那是散乱成堆的“道歉”传真纸。她从里面找出最新的一张。
齐藤与长野默默的看着。根据内容,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那是麻生传过来的。
瑶子找到那张“请你快点道歉”递给齐藤。
“传真地点就在附近那家便利商店。这上面有传真时间。二十二点五十二分。如果能够证明这是麻生先生亲自传过来的,即可如你们所愿,洗清他的嫌疑了。”
“这张我们先收下了。”
两个刑警站起身。大概打算立刻去那家便利商店确认吧。瑶子很想跟他们一起去。
瑶子并非想与警方一同洗清麻生的嫌疑,而是正好相反。
如果能查明传真的人不是麻生,瑶子心中萌生的假设,便朝真实迈进了一步。
真实。她想起自己曾经对仓科说,那种东西只是天真的幻想。
瑶子深切的体认到,惟有抓住真实,才能战胜地狱,即使那只是天真的幻想。
瑶子自问:那么,远藤瑶子的真实是什么呢?
简而言之,就是“麻生公彦才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真凶”。
从小石川警局出来,浮现两秒钟笑容的麻生。看到那个镜头时的厌恶感与异样感。直觉并没有错。我所做的并不是错误报导。
“打扰你了。”眼看两名刑警走出门口,她有一股冲动,想把她的确信告诉他们。
如同顺利解开缠成一团的线团,她逐渐明白了麻生公彦的策略。
然而,当胜利的确信在内心沸腾的同时,心里也响起了警告声。
那里恐怕是个无底泥沼吧?你是否企图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寻宝呢?这也许就是仓科副理所说的地狱吧。
第十五章
霞关的天空没有半朵云。令人冒汗的阳光,使得公务员换上白衬衫。
当她正要推开邮政省的正面大门时,中年的警卫叫住她,问“你要找谁?”当她表明和放送行政局的人有约后,警卫命她在柜台的会客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根据赤松从记者联谊会听来的消息,麻生一周后便要调职,目前似乎天天忙于交接工作与整理残务。
“放送行政局的麻生是吧?”
总机小姐复诵一遍,用电话替她找人。
“有位首都电视台的远藤小姐来找麻生先生。”
总机小姐的话似乎使对方突然愣住了。看来应该是麻生本人。“是的,首都电视台的远藤小姐。”
瑶子的突袭一定令他手足无措。
“请到十楼。”取得会客许可后,总机小姐将通行证交给瑶子。
她采取了跟麻生到首都电视台抗议时同样的步骤。这是和采用“以牙还牙”战术的对手过招时惟一的礼仪。
来到放送行政局的大厅。这是在“监督·指导”的名义下,操控瑶子这些电视从业人员的单位。混杂的大厅,与一般企业的气氛没两样,但这里毕竟是男性的堡垒,女性人数看起来似乎比一般企业少。
“欢迎光临。”
麻生从办公桌之间利落的走来,挂着竭诚欢迎意�